雪域儿女—第2章: 有幸观法修行洞,一日两次又成贼

蔡寺大经堂里点燃了万盏酥油灯,各代弟子正在佛像前一齐为蔡巴诵经祈福,都希望师父此次出关一切顺利。强巴没有心思念经,在大经堂里也是坐立不安,因为入寺时间短,稍后面见师父时会排在后面,他心中着急但也只能在佛祖和护法像前踱来踱去。又等了一阵,见前面还有七八位师兄,强巴便径直来到了师父闭关的山洞外,见到善修密宗的苦缘、集缘、灭缘、谛缘四位师兄在,他们正做为护法僧立在洞外,洞内依稀映出昏暗的灯光。

“肯定是小师弟在里面,这么久没出来,恐怕又是在问师父一些闹人的佛经问题,这是要到什么时候?”强巴嘟囔道。

“站住!”灭缘、谛缘两个护法僧拦住了强巴,灭缘道:“师父在里面与顿珠师兄说话,其他人不得靠近。”

“这位师弟,”强巴特意在师弟上加了重音,道:“我强巴怎能算是其他人?我与师父许久未见甚是想念,我进去拜见他。”说着就要往洞里走。

苦集灭谛四位护法僧一齐上前拦住了去路,苦缘喇嘛道:“强巴,平日你离经叛道,看在你尊敬师父的份上我们不计较,但今天是师父有命,出关后只一位一位地接见众师兄弟,你想惹师父生气吗?”

“不敢!我强巴怎会惹师父生气?不让进那我再等着就是了。”强巴道,心里却又不甘,问道:“师父定是在和顿珠师弟研讨佛法,我进寺不久,正需要多听佛法,我不进去,只在洞口听师父讲话如何?”

“不行!还请你回去大经堂等着吧,适时师父会让我们叫你。”苦缘道。

强巴见插队不成,只得甩袖而归,听到师兄弟们的诵经声,他只感到越听越困,那一排排酥油灯的火苗跳得他眼睛打架,终于还是睁不开了,便裹上僧袍倚在护法像一旁的角落里睡着了。

“谁?”前面突然传来一声质问,多吉吓得一愣,仔细分辨是有人说话,便答道:“我。”

“你?是谁?”这是一个姑娘的声音。

多吉心想这声音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我,就是我吗。”多吉不能确定,于是便含糊道。

“哦!”那声音忽然接近,一个黑影上前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强巴放你走的?”

多吉心里一惊,凑上前想看个真切,“啊!”细看之下叫了一声,原来是仓决。多吉心中暗暗叫苦,这刚逃出地牢,竟又碰到强巴的妹妹仓决,心思定了转身就要跑,却被仓决一把抓住。“跑什么?问你话呢,你怎么在这里?”仓决道。

“我……我……”多吉道:“我被大胡子放了,现在正要下山去。”

“下山?”仓决见多吉说话吞吐,道:“说实话,是强巴放了你,还是你自己要逃?”

多吉知道自己撒谎不像,便转开话题道:“大胡子是你哥哥,你怎么直呼其名?”话刚说完,脸上又挨了一巴掌。本来红肿的脸被这么一打,疼得多吉张大了嘴巴,眼泪啪啪掉了下来却又叫不出声。

仓决见状哭笑不得,心想再吓吓他,道:“要你教我?还道要来看看是不是能救你一命,不想你竟自己跑出来了。但终究要由强巴放了你,走,跟我去见强巴。”

“我不去!”多吉捂着脸道:“你这姑娘太刁蛮!我只是路过而已就被你们捉进了小屋,见有人打劫便说了几句话劝架,还拿出我爷爷留给我的松石调解,却被你哥哥蛮横地当做贼抓去地牢,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仓决一愣,想不到多吉也挺能说,笑道:“你的脸不疼了?”见多吉不说话,又道:“你哪里都没做错,也哪里都做错了。”

“为什么?”多吉问道。

“因为你傻!”仓决道,说到傻时特意拖了长音。

多吉听了也不管什么男子气概,只在路边的石头上一坐,也不再说话,一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样子。

仓决朝前走了几步,回头笑道:“还真是个呆子,走吧,去寺庙。”

“不去!”多吉道。

“不去?我就打到你去!”仓决道。

“你,你说你哪里还像一个姑娘,”多吉道:“也成了强盗。”

“那就让我这个强盗带你去把松石要回来,快走!”仓决道。

诵经声萦绕的佛殿里,几十个喇嘛的诵经声竟盖不住强巴的鼾声,大家都看不惯了,却又没人敢去叫醒他,听到他打鼾打得欢,也只能皱着眉摇摇头。

“强巴师兄,强巴师兄,师父叫你了!”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跑到角落里喊道。见强巴不醒,他伸手揪了他一缕胡子,强巴吃疼一惊醒了过来。

“谁?干什么?”好梦被打断,气得强巴一跃而起,他一只手托着腰一只手拎住小沙弥,怒气冲冲道:“小娃娃,你干什么?”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

“强巴师兄,师父叫你过去。”小沙弥有点怕,说话声音小了许多。

“天亮了?”强巴说着就向窗外瞅,又道:“没有啊,前面不是还有很多人排队吗?”这么一看,再加上强巴嗓门大,众僧也都停下来瞅他。

“师父让护法师兄他们回去了,说要见你,而且很着急。”小沙弥道。

强巴放下小沙弥后一拍脑袋,“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去见师父。”说着向外面跑去,见众僧都盯着自己,便道:“看什么?念经!”

“我不是一直在说吗?”小沙弥一脸稚气的自语道。

强巴一出大殿就直奔南山脚下的石洞而去,想起多日不见的师父,强巴心中阵阵欢喜,正想着见了师父说些什么,突然路边钻出两个人,细看走在前面的竟是多吉。强巴眉毛都要竖起来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怒气正要发作,见后面那人也已走近,不是别人,正是仓决。强巴愣了片刻,一脸坏笑道:“啊,原来是这样。”

仓决猜到强巴想的什么,问道:“原来是哪样?”

“还能哪样,”强巴道:“这小子是你放出来的吧?莫非真要这傻小子做我妹夫?”

“胡说!”仓决心想还好是晚上,自己的脸都不知红成了什么样,怎么会有这样乱讲话的哥哥,便道:“我怎会看上这傻小子?”

多吉听兄妹两个吵架还把自己捎带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想随他们闹吧。

“什么样的你才看得上?”强巴追问道。

“我的丈夫,一定要是像‘第一刀’那样的大英雄!”仓决道。

“呸!”强巴道:“又说他,方才你是又要给他送酒食去的吧?他哪算什么英雄,不过是街头的乞丐、酒鬼、一个败类!”

仓决把脸背了过去,“这个问题你我争了许多年,暂且不说了。”她又看向多吉,接着道:“这人虽看起来傻但终究不坏,你把人家的松石还回去吧。”

强巴笑道:“哈哈,还说没看上他,那干嘛要放他还帮他来要松石?”

“我没放他,只是见他不坏才帮他取回松石,那是他长辈留下的。”仓决道。

“我不管是不是你放的,松石已经供养给寺院,我马上还要献给师父。”强巴道:“再说你看他的样子和穿着,哪里像是有钱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松石,定是偷的又跑来拉萨卖钱。”

多吉道:“那真是我的,我也没打算要回来,我没有偷东西,你这般冤枉我,倒不如在这里把我杀了吧。”说着把脖子伸给强巴。

“他这么傻,怎么可能是贼?”仓决道。

多吉听了不服,道:“我只是做一些认为对的事,道理上对的事,怎么就是傻了?你也把我杀了吧。”说着把脖子又伸给仓决。

一记响亮的耳光又抽到了多吉脸上,强巴见状大笑道:“好!管教的好!像我强巴的妹妹。”

“我倒是不想,你到底还不还?”仓决道。

“你若不再去见云丹那贼子,且嫁给这傻小子,那我就还,否则松石不还而且人也得留下来。”强巴道。

仓决看了多吉一眼,见他神色上多了几分倔强,道:“多吉,你可要配得上自己的名字。”说完朝山下走去。

“你先别走,”强巴道:“等我见过师父再送你下山,大晚上怎能让你一个人走。”

“我是你妹妹,还怕什么?”仓决道,说着走远了。

强巴回过头对多吉道:“她这句话说得好,我爱听。”说完拽着多吉向山洞走去。

洞口外,苦集灭谛四位护法僧果然不在了,二人便径直进了山洞。强巴将洞门关上后让多吉待在进门不远处等着,自己一个人到里面去见师父。

蔡巴正盘腿坐在一面描绘了米拉日巴像的石壁前,三个月的闭关使他没见气色好转,整个人倒更显消瘦了。强巴看到师父的眼睑深深嵌在了眼窝里,头发、眉毛和胡须蓬松着,并由银白变成了淡黄色,就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折断似的,他心头一酸跪在了蔡巴座前。“师父!”强巴道。

“强巴。”蔡巴睁开了眼睛。

“师父,您不是说闭关修炼就会好起来吗?”强巴道。

“为师已经预感到自己此生的尽头,这次闭关就是想在佛理上再悟一层。”蔡巴道。

“不会,师父一定能好起来的。”强巴道。

“身体只是皮囊,对它又何必执著呢,重在跳出轮回得以解脱。”蔡巴轻声道:“强巴,你是不是又去向路人索要供养了?”

“谁告诉您的?”强巴问道,声音稍高了些。

“没人说,我听到你师兄们说最近寺院钱粮有增,还要修缮佛堂,便想到你了。”蔡巴道。

“师父,”强巴道:“我是去索要供养了,这是今天拿到的供养。”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多吉的松石。

“好美的石头,”蔡巴平静地道:“但那终究是石头。强巴,以后不准再去向谁索要供养了,为师和你众师兄这么多年也索要了太多东西,从今往后你们应当多多的回馈给天下众生。”

“嗯!”强巴点点头。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结的佛缘吗?”蔡巴问道。

“是两年前弟子走在邪路上,师父到大昭寺救我回来时,渡船上师父讲的一席话和米拉日巴大师的故事。”强巴道。

蔡巴点点头,道:“外人只道你性格鲁莽,还有各种世俗情绪,但却没看到你单纯善良,只是前半生的执著蒙蔽了你的心性,而且你不是靠苦修就可以有所修为的,你是差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师父。”强巴问道。

“缘起自然会显现。”蔡巴挪动双腿换了个叠珈姿势,继续道:“现在为师为你灌顶,传授些密宗给你。”

强巴站起身来问道:“师父,这两年您从不让我修习密宗,怎么今天突然……”

“为师修行这几十年悟出些心得,若以你先前的性格修习密宗,不宜于佛性修养和培养菩提心,所以只教你显宗教义教理。经过这两年看,为师见你佛性渐生,又是个密宗可塑之才。此外,当今雪域虽是噶举派一家独大,盖过先前的宁玛派和噶当派,但已经分出四大支派和八小支派。各支派对佛理的解释和认知虽大同小异,修炼上却又添加了太多后来人一己的看法和感悟,如此下去,只怕雪域佛法不单单是会失去本初面目,还会坠入深渊,咳……”蔡巴担心道。

“师父!”强巴小心地上前扶住蔡巴。

“我这样说,你可是明白?”蔡巴拉住强巴的手腕问道。

“这些……”强巴面露苦色,他平日里倒也研习了不少显宗经典,但也多是一知半解,可又不能不说,便道:“我只知道师父从前讲过,佛祖在世时教人修出离心、菩提心,引导大家看破尘世,以达到众生平等和精神超脱的觉悟境界。现在……现在的宁玛派、噶当派还有噶举各支派,当然也包括我们,各种教义教理一大堆,写成书用几牛皮船都装不完。大家都说自己的法是最好的法,为了壮大势力还依附或者左右地方势力,争抢地盘,相互攻伐,哪里还像出家人……”强巴说得起劲又觉得不妥,就补充道:“当然,也是有一些高僧大德的。”

“呵呵……咳……”蔡巴让强巴坐好不用扶他,道:“很好,看来为师没有看错。”

“师父,您别说了,现在天这么晚您先休息吧,等您休息好了我明天再来见您。”强巴道。

“强巴,我时间不多了,现在将这串念珠传给你,还有我们噶举派祖师米拉日巴尊者的《那若六法》,也传授于你。”蔡巴轻声道:“你且看好,只此一次。”

“师父,怎么会这样?”强巴哽咽道:“徒弟不学了。”

“强巴,生老病死是为无常,为师临走前能悟得一些佛理,已是身心一轻。而又能找到传人,更是大为放心了。”蔡巴道。

多吉在远处听到强巴和一老者的对话,听了片刻后发觉强巴竟哭了起来,一时好奇便摸着石壁凑上去看,只见强巴已恭敬地跪在老者面前接受灌顶。待礼毕,老者挥手让强巴后退三步,他则闭目静坐,忽然那老者腾空而起约有一人高,其间打坐姿势未变,如此腾起了三次。落定后那老者道:“此乃我门轻功,可与你先前所学密法结合修炼。”说完一只枯手向几步外的桌子伸去,桌上的一只木碗径直飞到了老者手中,碗里的茶水却是一滴未洒。“此为隔空取物。”老者道。多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方才所见。“这些都是噶举密宗里最普通的修行法门,作为弘扬佛法的方便,也作为自身密宗修习的辅助,”老者道:“接下来为师将大手印中我已经修习了的卓火定和气脉明点和以及吐纳等一众密宗修法传授于你。即是有缘人,也看看吧。”多吉马上明白最后一句是说给自己听的,此刻也猜出了这位老者的身份,心中不禁生起崇敬和感激之情。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蔡巴重新调息结手印坐回了原处,之前直挺的背弯下去了许多。他干咳了几声,道:“我集全身之力只能将这几门密宗绝学传授一遍,且这些也只是外显之功,将来辅以显宗修行尤为重要,前期你可用这本心得作为修习参考,但最终还是要由自己体悟。”

“师父!”强巴只顾得哭,对方才师父演示的招招式式也未记得太真切,见师父递过来一本手写心得,泪水又淌了出来,道:“师父,弟子顽劣,师父还这般看重,弟子实在是怕担不起这重任啊。”

“修得多少,一切随缘,”蔡巴道:“强巴,你也不用强求。”

强巴伤心得紧,知道师父传授密法并传予念珠的用意,这是要让他接任寺主,越想越觉得自己会对不起师父的看重,便道:“我资质粗浅,师父为何不找顿珠师兄?他比我年轻,密宗显宗都很有建树,为人做事也很利落。”

“顿珠悟性虽好,但心头有座大山,我这样安排自有道理。”蔡巴低下了头,耳际枯黄的发丝散在了额前,又一缕缕的垂了下来,声音也转如游丝般消失了。

强巴听不真切,便跪着向蔡巴爬近了一步,问道:“师父?师父?”叫了两声不见答应,心中一震赶忙上前查看,见蔡巴已经圆寂了。

多吉心中本已是阵阵哀伤,再看强巴坐在地上如孩童一样嚎啕大哭,心中早先的气愤已是全无,开始为强巴感到难过起来。

正此时忽闻洞外一片熙攘,从远及近逐渐能听到只言片语,像是在说:“强巴太过无理,他敢对师父不敬就赶他出寺!”

“大胡子!有人来了。”多吉探出脑袋对洞里道。

强巴哭得正心痛,没做理会,洞门被推开后,两个身形高大的喇嘛走了进来。“师父!”随后挤进来一群僧人,正是在大殿诵经等候的强巴的师兄弟们。强巴回头见众人赶到,又望了一眼已圆寂的师父,哭声里更多了些伤心,众僧见状一时不明就里。

“师父,您怎么了?”一位五六十岁年纪的老僧上前问道。

强巴哽咽道:“师父他,师父他圆寂了!”

“啊?”大家不敢相信。

“怎么会?”有僧问道。

“什么?”人群中有人道。

“你们进来前,师父他刚刚圆寂了。”强巴边哭边道。

“方才只听说你与师父发生争执,这才转眼间师父怎么就圆寂了?”一僧问道。

“强巴,你对师父做了什么?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们见到师父时,师父还好好地。”另一僧道。

一旁的多吉听到事情突然转向,将目光小心地在一众人身上扫了一遍,不觉间一股恐惧从心头生起。

“什么?”强巴停住哭声,听到众师兄这样怀疑自己,怒道:“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我和师父争执?”

“这你不必问!”有人道。

“满嘴臭粪!”强巴道:“平日我最敬师父,方才我们也从未发生过半点争执,我怎么会对师父做什么不敬的事?”

“那你为什么进来这么长时间?”有僧问道。

“还有人听到洞里有打斗声。”一僧道。

“方才是师父的贴身童侍叫我进来,我进洞时四大护法师兄已不知去向。进来后我与师父说了些话,后来师父将本寺密宗依序传授给我,若说有声音,也定是师父发力时使出密宗招式的声音,绝不是打斗之声!”强巴道。

“师父将本门密宗都传授于你?”有僧问道。

“是!”强巴道。

“众师兄弟看,强巴手上有师父的念珠!”一僧道。

“啊?怎么会是他?”另一僧道。

“不可能!”几人道。

“论显密修为和资质,论能力和众望,都不可能是他!”一时洞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种质疑声都冒将出来。

“定是他抢来的。”有僧道。

“强巴!师父是不是你杀的?”一僧站出来指着强巴问道。

强巴见状气得瞪圆了眼睛,道:“呸!敢这般冤枉我!”

“你说师父教你密宗,你倒是展示出来给我们看看,我们也好信你。”一僧道。

强巴心想我本来就未学过佛教密宗,刚才师父也只是演示了一遍,书中的心法也还未看过,哪里会。正想着见墙角处多吉正倚着石壁站在那里,便上前将多吉揪了出来。“他可以作证,”强巴道,又向多吉道:“你倒是跟他们说,方才发生了什么。”

多吉虽对强巴无甚好感,但见他被冤枉,心中也是不平,便道:“我刚刚看到了,大胡子和这位大师关系很好,是大师把佛珠传给大胡子的,大胡子说的都是真的。”

“哦,这人我见过!是强巴在渡口莫名其妙带上山来的,强巴还叫他妹夫呢。”一僧道。

“对,他怎么会在师父的修行洞中?看来他们是一伙的,一起谋害了师父。”有僧道。

强巴心中倍感诧异但还是思索了一下,道:“你们说我谋害师父,大可以查验是否有伤痕。”

“你进寺之前不一直是黑教徒吗,定是用黑巫术害死了师父!”有僧道。

“交出佛珠!”一僧道。

“交出师父的密宗心得!”几人道。

强巴感到有口难辩,深觉像是有人设计要害自己,细细看来发现这些人中有许多古格前来学佛的僧人,心中大为奇怪。再看如今四周的人各个怒目而视,此时一旦束手就等于遂了那贼人的心愿,回想师父的教诲和期望,强巴回身跪在师父座前重重地叩了三个头。

强巴起身道:“师父的密宗心得就在大殿梁上,我带你们去取。”

“通知铁棒喇嘛,连夜审讯强巴!”一位年长僧人道:“我们先随他去取书。”

说着众人来到洞口,强巴突然抢身抓住多吉的衣领抽身出洞,右脚横扫踢在了木门上,木门“当”的拦腰断裂后砸向洞中,强巴拽着多吉直奔山下而去。

月斜西山,夜已接近尾声。本来寂静的蔡贡塘霎时灯火攒动人声嘈杂,说话声和狗叫声吵醒了窝棚里的农奴,吵醒了小屋里的佃户,还惊动了噶尔庄园的护院、家奴、管家和那大房子里的庄主。灯火从蔡寺先向左右游走,又一齐自上而下散漫而去,一时星幕像是被从天上扯了下来,流动着铺在了拉萨吉曲南岸的南山上。

过了片刻,火把汇成了几队,如流蛇一般向庄园赶来。管家让家丁到门外去看究竟,噶尔老爷房间的窗户也闪开了半边,一个侍从道:“大管家,老爷让您问问清楚,看寺庙发生什么事情了。”

“去回老爷的话,我这就去问。”管家道。

管家招呼上几个家丁出了门,这时刚好迎上了下山的僧众,便问道:“请问大师这是怎么了?怎么漫山遍野全是人?”

走近了见带头的僧人一手持一人多高的大棒,一手持火把,赤膊裹袍,自腰间垂下厚厚的褶裙,一停下脚步那布褶还如门帘般荡了几个来回。管家看得真切,下来的正是寺里的武僧。

“呃,是大管家。”那武僧道:“山寺出了叛徒,那恶僧强巴竟害了师祖,偷走了师祖的密宗口诀还想当寺院堪布!”

管家道:“强巴?那人虽粗莽些,但不像是这类人啊。”

“哎!大管家不知,那恶人的歹事是被师伯和师叔们当场看到,只是不小心被这恶人使诡计逃脱了,他还带了一个同谋,大管家可曾看到他们?”那武僧问道。

“没有看到。”管家道,又回身问家丁:“你们可曾看到过?”

“没有。”管家身后一众人道。

“原来是为这事。”管家感叹道。

“正是。”武僧道。

管家思索了片刻,道:“寺院出事是大事,方才老爷让我出来打探,我这就去回复。这些个家丁先随你们一起去追捕,算是尽我们庄园一点薄力。”

“好!那多谢噶尔老爷,多谢大管家了。”那武僧道:“我们走,往河边去搜,看那贼人是不是去了渡口!”

管家不敢停留,疾步回到了庄园,将所听到的报给了噶尔老爷。

“嗯,你做得对,你下去后马上再派些家丁参与搜捕,另外准备马匹和供养,天一亮我亲自去寺庙一趟。大师圆寂后寺院不能乱,一定要平稳地度过去。此外,大师生前给过我许多教诲,应该前往悼念。”噶尔老爷长叹了一口气,心头更为沉重了。

“啦索。”管家应道,说着躬腰小心地退出了房间。

噶尔老爷踱步到窗前,看着不远处的火把队伍,他又接连叹了两口气。回想到自己儿子死后,作为儿子生前侍从更是朋友的强巴,一心想为朋友报仇,便想到蔡寺出家修习密宗,但蔡巴大师觉得他嗔恨心过重,不愿传他密法,之后强巴就消失了踪影。失踪十五年后他又突然回到拉萨,原来他是随商队到了雪域极北之地,四处求教之下最终拜了一位苯教师为师,前后修习苯教密法十余年,小有所成这才又回来报仇。两年前他与云丹决战之日恰逢大雨,但大昭寺外八廓街上的人比平日转经的人还要多。二人酣战了半日,强巴施展所学密法,两次抵挡了云丹施展的‘第一刀’。在攻击时,他多次奋力运功也被云丹躲过,但因强巴一心求胜而未顾及到旁人,战至约正午时已误伤了数十人,旁人中有想制止的,却又插不进手。这时蔡巴大师忽然到来,见二人斗得十分凶狠,强巴逐渐不支却也毫无退意,正当云丹再次使出‘第一刀’,强巴也无路可退时,蔡巴大师飞身跃入战局救下了强巴。之后蔡巴大师把强巴带回了寺庙,并正式收强巴为徒,强巴平日对师父尊敬有加,且自那时再未施展过先前所学密宗,不想今日竟出了这种事,真是强巴所为吗?噶尔老爷这样想着,又叹了口气。

强巴和多吉下山后直奔西面而去,强巴原本还想回渡口和父亲、妹妹说清楚原委,但又见身后几队火把已经不远,便没做停留直接绕过了渡口,沿吉曲河岸向西又转南,向着雅鲁藏布奔去。

太阳从东山升起,温暖的晨光照得人懒意渐生。多吉又饿又累,只觉得双腿都已不是自己的了,又想起自己这一夜竟还没合过眼,便停住了脚步。

强巴见多吉站在原地,回来拉他道:“谁让你停的?快走!”

“我……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多吉道。

“不能停,若被他们追到,到时想走也走不掉了。”强巴扶着腰也大喘了几口粗气,一夜折腾下来,他也累得不轻。

“他们抓的是你,你自己走不就好了,我跟着你反而会拖累你。”多吉道,随之在路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

“不行!你是唯一可以为我作证的人,必需跟我走。”强巴道。

“昨晚我说过了,但他们不相信啊。”多吉苦着脸道。

“那也不行,总会有人相信的。”强巴道,说着从路边折了一枝灌木树枝就要打。

多吉爬起来有气无力地躲开了两步,“这太阳都这么高了,我从昨天算就只吃过一点肉干,而且一夜间也没睡觉。又饿又累还不让休息,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走了。”多吉道:“饿死了我、累死了我,看谁给你作证。”

“你!”强巴无奈地看看多吉,细想来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且身后的追兵也要休息,应该不会很快赶上来,便道:“好吧,你且在这里休息,我去那边村子找些吃的。别想着逃走,否则等抓到你有苦头让你吃!”

多吉坐回到了石头上,他眯着眼睛仰面道:“我哪里还有力气逃,你快去,找到吃的快些回来,再带些水,我渴得厉害。”

强巴听多吉提了这么多要求,就像是在打发下人一般,本来正想发作,最后鼻子里哼了一声忍住了,拂袖向不远处河滩里的一个村庄走去。

一直看着强巴走远快到进村时,一个土坡挡住了视线,多吉又站起来确认了强巴看不见他,而后提起精神向南跑去。多吉只觉肚子里空空如也使人喘不过气,只跑了几步便慢下来,回头见强巴还未出村,就又乖乖地回到原地倚在石头上晒起了太阳。

两人就那么趴在溪边,往嘴里捏一撮干糌粑掬一捧溪水地吃起来,也没有碗盘,糌粑还是强巴用僧袍兜回来的。多吉却觉得这真的算是人间美味了,就是往日吃的牛羊肉也不比这顿饭香,到最后还不忘把手指上粘着的糌粑吮干净。

吃完饭二人商量了一下,认为晚些时候再走会比较安全些,就在路边不远处找了个灌木丛休息,强巴不时地回望拉萨方向,担心追兵追来。待太阳稍向西斜,两人便又上路,沿着河岸在石滩与大路间的一列断头柳林里钻行,如此走到黄昏,到太阳已近下山时二人才出了柳林。这处河谷忽然窄了许多,两岸的山势也陡峻了些,强巴张望着希望能看到人家,一来解决饭食,二来解决住宿。

正此时多吉突然惊呼了一声,强巴以为是有追兵,赶忙来查看,却只见多吉呆呆地面朝着即将落山的太阳,表情中还透露着惊喜。

“还以为是追兵到了,大惊小怪。”强巴道:“是不是有人家?”

“大胡子,你看。”多吉仍站在那里看。

“嗯?你还叫顺口了,再叫大胡子我就超度了你!”强巴道。

“你快来看!”多吉没理会强巴的话,只叫他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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