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教师与断肠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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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小山村,村子后光秃秃的山坡上,有间屋子在寒风中瑟瑟颤抖,那土墙满是裂逢,久经风雨的外墙凹凸不平,那單薄不齐的瓦片,靠几根纤细弯曲的横樑危险的支撑着,没有任何框架的门洞,吞吐着寒风卷起的尘土和落叶,泥地板上,几张不知什么朝代留下的课桌东倒西歪,高低不一,一块儿用黑水泥随便抹上的不规则小黑板早已退色,这就是学校课室。

这是方圆十几里地唯一的一间学校,周围有五、六个自然村,同样人口稀少,文化风气落后,想让儿女读书人的不多,主要还是男孩,凑在一起,总共才有十几个学生。

学校只有一个林老师,髙高瘦瘦的个子,穿着套陈旧的土黄色中山装,带着浓浓的外省地区口音,待人接物总有种谦谦君子之范,见人脸上常也盈盈堆笑,但笑中总带有一丝酸楚的味道。之前还有个楊老师捱不住这里艰辛的日子吓跑了。

每天早晨八点钟,林老师总站在课室门口等学生,这里的学生总也不那么准时,一般农家,连个时钟都没有,有时要等林老师在山坡上吆喝了一阵,才三三二二的有学生走上来。

学生不多,只有十几个,个个赤着脚,衣裳褴褛,头发蓬乱,一手拿着课本,一手握着支铅笔,用衣袖擦鼻涕,连书包都没有,那课本像一卷酸菜一样,还缺了许多页,看来,平时是弟弟妹妹的玩具。

一间课室三个班,一年级坐一排,三年级坐一排,五年级坐一排。老师就从一年级教起,顺次序教上去,学生没听课前做作业,不懂的问老师。

有的学生还要背着还不会走路的小弟妹上课,有时老师上面讲课,下面小弟妺啼哭着,或是肚子饿了,或是把尿屎拉在哥姐的背上。父母都下田挣工分去了,没人照顾,做哥哥姐姐的就要辛苦的背上到学校来。

冬天时孩子们衣服单薄,坐在四面透风的课室,连鞋子都没有,一股凉气不断的从地下往上升,冻得似冰窑一样,坐一会儿就都打抖。忽的一阵风吹来,把书本都掀起,学生赶紧用手去捂着,那龟裂的脸和手脚都冻得通红,天真無邪的眼睛怔怔的望着老师。没办法,老师也只能允许他们带着自编的烘手火炉上来。

老师一上課就可谓车轮战,一上午讲下来口干咽燥,可连一张讲桌和放杯水的地方也沒有,上午三节课,下午三节课,可学生按年段也只有上了二节课。凭你怎么本事,学生成绩怎会好,林老师也很伤心无奈,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恶劣的环境条件。

也只能这样了:一早教书,中午稍歇一会儿,帮点家务。他妻子一秀玮,本是聪明贤惠的女人,一头秀发,温柔沉静,明亮的一对眼睛散發迷人的魅力。 自生了女儿巧明之后得了抑郁症,整天郁郁寡欢,焦虑失眠,经常自己偷偷哭泣。林老师一有点时间就陪着她,帮她喂猪,打扫猪圈,下午下课后,又要种自留地,晚上点着油灯,趴在床头改学生作业,连张桌子都没有。

他的工作虽是教师,但待遇并不在編制里,还是像农民拿工分的,并没有工资。秀玮生了巧明,孩子得自己看管,而且得了病后经常疲备不堪,体重一日一日下降,也下不了田,生活的重担几乎全压在林老師身上。

住的這間草屋还是由大队书记出面向村民阿根借的。只是四面用泥土夯起的牆,屋頂几根毛竹扛着茅草搭成的,一張用木板临時搭起的床,一個自己用泥砖砌起的灶,和一扇用竹子草草编起的门,这就是林老师一个家了。

那天,林老師柯着鋤到自留地去,在路边的草丛里竟然发现一棵断腸草,碧綠的叶子茁壯的蔓伸着,开着金黃色的小花,听人說:此植物是药材,可以攻毒拔毒,散瘀止痛,是很难找的。于是,他用鋤头把周边的草除了,此草在周圍也格外显眼了。

星期天,秀玮在家里煮豬饲料,听到二岁的小女儿巧明在门外的哭声,她怕火熄了,往灶口塞了一把茅草,就赶紧跑出去,原來有几只鸡在抢巧明碗里的饭。她操起扫把,把握鸡群轰走,这些鸡也很聪明,退了几步,仍然窥伺着小孩碗里的饭,心想;料你也不敢把我打死,仍赖在周围不走。秀玮心疼孩子,顺便給巧明喂了口饭,便转回头進屋里。

一看,糟了!灶里燃烧的茅草掉下地来,燃着灶边的茅草,火势迅猛,她赶紧操起扫把拼命的拍打,誰知,越拍火越大,竞延着茅草堆窜上屋頂了,她赶紧一手抱起女儿,一手拖着鋪盖,惊慌失措跑出门外,用顫抖的声音大声叫;“失火!失火了!......”

村里人看见林老師的屋子冒烟起火了,赶紧放下手里的工作,提着水桶从四面八方跑来。自动排成队伍,从河边連結到草屋。

林老師在自留地忙看,远远看见自己屋子着火了,丢下锄头,心急火燎的赶紧一个劲的往家跑。一到家就順着土墙往上爬,因屋頂高泼水夠不着,他匐伏在屋頂上,接着水桶往火里澆。毕竟,那樑是虛虛的用竹子搭的,而且燒着了,承受不了林老師重負,竞忽的塌下來,大伙儿一阵惊呼,林老师跌在灶头上,手腳都摔伤了,大家趕紧围上去把他身上的火扑灭了。

這一夜,全家都沒法睡,林老師还好沒有跌断腿,只是烧伤和从屋顶跌下損伤,赤腳醫生敷了些药,躺在床上呻呤着。头发烧焦了,臉还是火辣辣的疼,唯一的那套中山裝衣袖、衣角、褲管都烧焦了,屋頂一半通了天,还好沒下雨,否則都不知怎办。

秀玮躲在屋子黑暗的角落里不停的哭泣,她想着:借來的屋子烧毁了怎赔,怎么向房东阿根交代?丈夫跌伤了不能教学,学生怎办?家当都烧了,没钱买怎好?......可怜的女儿這么小就要跟她捱苦,生活怎么这么惨?.......她越想越伤心,不禁放声痛哭。

“別哭了,別哭了,我困得很,心正烦着,能让我休息一下吗。”林老師刚吃了片止痛药,朦胧中說了一句。

秀玮悄悄的走出屋子,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这晚,月亮在云中穿行,周遭忽明忽暗的,四周静得可怕,偶尔一阵风吹起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使人毛骨悚然。

她悲伤的、懊恼的想着:自己怎么这样小心竟造成这样罪过,这是什么预兆?......这世界又有谁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和辛酸.......自己前世造了什么孽,竟使自己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歩.......烧个饲料把整个家都烧了,我这么笨还有什么用......唉!我真生活得很倦、很累,我真的很想死。

想到死,她一阵战栗,巧明还小,那天真可爱的眼睛切切的望着她。丈夫那布满血丝的疲劳、怜爱的眼神望着她......他们不可以没有了她。但她又自己觉得活很累,很辛苦。经过这事后,村里人一定会说自己是个灾星,一定会卑视她......这病又医不好,自己做什么事都丢三忘四的。这次可能运气好只是丈夫摔伤,下次可能没这么幸運了。不!还是我得走,我已是家里累赘。

其实,她早就知道路旁草丛哪里有棵断肠草,这些日子经常恐惧、失眠、焦虑,只是还沒有勇气去采,今天又发生这事,使她铁了心,她心慌慌的走到那里,发现有人把周围的草都清除了,月亮刚露出云层,这断肠草竟似幽灵一样泛着白色亮光:天啊!这不是有意叫我来吗!断肠草早在这里等我,生命的毒钩早就把我鈎住了,命中早已经注定的事,那我就走吧,什么罪我都承了!只要丈夫和女儿将来生活得好,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摘下叶子,塞進口里:哟!......味道真苦啊,真象我的命运一样......我来了结了,一切的痛苦、疾病、生活的艰难都没了。只希望老天爷有眼,这世上所有的苦我已吃尽了。下辈子让我出身在一个富有的好家庭......她嚼着嚼着,一阵的绞痛和昏厥......

刚巧,这夜队里书记到外面刚开完会走路回村里,赫然看见一个女人躺在小路边,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竟是林老师妻子秀玮,吓了一跳,赶紧不停呼喚她,见她醒不来。赶快抱起她,气喘吁吁跑到林老師家,林老师刚入睡,一听秀玮昏迷了,从床上弹了起来,心里似針扎般的难受,全身颤抖,惊慌失措的哭着问书记;“怎办?怎办!”

“赶快灌水,叫医生来,碱性中毒用弱酸性溶液中和,先灌水让她呕吐。”书记似乎有点经验,这种事他见过。林老师赶紧提来一桶水,几个人協力给她灌水,过了好一阵子,秀玮一阵呕吐,才慢慢有点知觉。

有书记在,许多村民闻讯都赶过来帮手,队里仅有的一部手扶拖拉机也开过来了,几个人用擔架抬着脸色蒼白的秀玮上了拖拉机。焦悴、傷心、惶惑的林老師穿着那件破衣服,一拐一瘸地跟着上了车,一脸哀伤,扶着担架,准備护送她到二十公里外的公社医院抢救。

手扶拖拉机司机之前也是林老师学生,听說老师有事,一叫来就来,他用手摇把猛的甩了几下发动机,拖拉机啟动了,睜着两颗大眼睛,“突、突、突、突........”的吼叫着,颠簸着沿著山区小路往黑暗里驶去,漸漸的消失在茫茫的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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