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上午接到表妹的电话,让我去XX看守所接一下舅舅。历经四个月,舅舅终于可以出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兴奋不已。

具体时间没有通知,所以我吃过午饭便赶了过去。时至12月,羊城仍是艳阳高照,除了早晚有一丝凉意,需要穿上薄外套,中午穿单衣也觉得热,一股闷热的气息萦绕,空气几乎是静止的。我怀揣着希望等在看守所门口,终于可以见到舅舅了,100多天,不知道舅舅在里面经历了怎样地煎熬。

看守所门口有几个送衣服的家属,他们神情焦灼,拿着衣服等在门口登记,时不时向狱警询问里面的生活情况,也相互讨论亲人犯了什么事被送进去,还有几个律师事务所的年轻人,他们拿着传单四处询问有没有需要请律师的。

我来过这里很多次,都只能在门口看一看,和狱警们聊聊天,打探下里面的情况。舅舅一家人远在千里之外的蓉城,只有我及我的家人住在这边。而舅舅和我特别投缘,走得也特别近,表妹也委托我,所以常常是我在跟舅舅的案件。

表妹来过这里两次,也没有见到人。人在看守所里,没有判刑,都是见不到的。表妹第一次来是拿到了拘留通知书,请了律师,拿到了被告的谅解书;第二次来就是案件的宣判。

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等来了正义的宣判,那一刻,我们眉开眼笑,喜极而泣。表妹着急上班,等不到判决书下达到看守所就赶回去了,没想到回去的第二天便接到电话,让家属来接人。

我寻一阴凉处坐下等待舅舅出来的身影,曾经觉得那被锁住的让人绝望,无比窒息的铁门,今天却是镶上了金边的希望之门。

大概下午四点钟,警察带着一个人走了出来,我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大步上前去看,果然是舅舅。舅舅个子不高,165cm的样子,穿着的衣服是之前表妹送进去的,衣服看起来很新,他的皮肤本来就很白,在里面许是关得太久了,全身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白,一种病态的模样。浑浊的眼睛有些呆滞地望向大门,许是阳光太刺眼,照得睁不开,他用手遮挡阳光,通过指缝去看路。

他颤颤巍巍地踩着梯步,大概难以适应外面的世界,他步子缓慢,险些倾倒。由于高度近视,里面又不允许带合金的眼镜,他看向我这边的目光有些茫然。

我看见他的样子,突然鼻子一酸,心中有些难受。55岁的人,却要遭受这样的罪。

我招手喊道:“舅舅”。

他半眯着眼看向我,满脸的褶子堆起笑容,朝着我走过来。一声:“毅娃儿,你来了。”声音飘至我耳边,差点让我泪目。

舅舅用手挡住阳光,眨了眨眼睛,许是眼睛酸涩,我发现他的睫毛上挂着一两滴不易被人发觉的泪珠。我笑着看向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来就好,终于苦尽甘来,我在心里想着。

“走吧,舅舅,我们回家。”我笑了笑便背过身去,低着头,不忍让他看见我湿润的眼眶。我指了指车的方向,示意舅舅朝这边走。

我本想过去扶他,可是他在我心中伟岸的形象,不允许我伸出手去,我只能慢慢地走在他前面带路。

我和舅舅一样,都出生在农村,从小过惯了苦日子,来到大城市打工,什么苦都能吃。舅舅已经来到羊城打工25年了。

25年前,他在家乡开货车欠下巨债,那时候村里人都说他此生也还不清债务。他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丢给了家中老人抚养,他一人来到大城市打工。舅妈对他诸多抱怨,常常嘲讽,冷眼相对,与他在虽然在同一城市打工,却分居两地,不相来往。

舅舅起初也是在一家电子厂做零工,赚取极少的工资,每年攒下的钱只能还够利息,这样的收入想要还请债务,简直天荒夜谈。常常有人告诉他,你如果还不清债务,以后只能让你的子女替你还债。

那时候他30岁,为了还请贷款,他挣扎迷茫过,一天打几份工,拼命挣钱,可是没多大用,赚得钱依旧很少,想要还清债务,靠着卖力气的工作很艰难。他在绝望挣扎中看清了方向,无论生活多么残酷,他从不放弃。这便是他在我心目中最伟岸的模样,艰苦卓绝,生生不息。

他利用业余时间自学电子工程,奋发图强,勤学专研,每天学习到深夜才肯入睡,2年的时间,他几乎每天只睡4个小时,其他时间都用来看书、学习、专研、实践。因此,2年后,他成为了电子工程师,收入也相当可观。

不到3年,他便还请了所有债务。失去联系的舅妈也回到了家里照看小孩,一家人也算是和和美美。舅舅一人在外地打工赚钱养一家人,虽然攒下了一些钱,但那一辈的人,都没有什么安全感,只会把钱存进银行,不懂投资,也不会乱花钱。

生活依旧过得勤俭节约,舅舅常年在厂里吃大锅饭,最近几年得了胃病,诊断为萎缩性胃炎,无法治愈,只能通过饮食慢慢调养。但是,因为打工难以抽出时间自己做饭,还是常常吃厂里的饭,胃病发作时几乎是靠止疼药缓解,常年吃药也没有什么好转。

很多时候,我都劝舅舅找个轻松一点的工作,少赚些钱,养好身体最重要。可是,舅舅给我说这些年他赚的钱都给了表弟结婚,买房,装修房子用。现在几乎没有存下钱,如果再不存些钱,老了就没有钱用。

他没有买社保,给舅妈买了一份社保,本打算老了两人一起用。谁不知,两人在去年离婚了,舅舅与舅妈常年分居两地,舅妈为人强势霸道,舅舅老实固执。舅妈常常责备舅舅,而舅舅虽不言语,也常常不会让步,两人又常年分居。舅妈最终提出了离婚,不再联系,舅舅怎么也不愿意离婚。这事被舅妈告到了法院,最终法院调解无效,强制执行离婚。

舅舅犯错也是在收到法院发出的离婚涵的那个晚上。

舅舅最近10年的时间里都在频繁地换工作,每到一家公司做几个月便会换工作,总是觉得别人轻视他,别人会害他。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肯定是他的原因,我去帮他搬过几次家,也见过他的一些老板,有些老板为人都是特别友好,不像是舅舅说的那样。

那是去年夏天的时候,舅舅去这家公司上班一个多月,便收到了法院的离婚涵,让他回家办理离婚手续。舅舅急着回家,便向老板提交了辞呈。由于只上了一个多月的班,老板认为产品没有做出来,上班等于是白干,不愿按照当初谈的薪资给工资。所以在舅舅的再三说明情况下只给了三分之一的工资,后续的部分一再耍赖,他们又没有签劳务合同,上班也没有打卡制度,舅舅也没有合理的证据去告他,只能任由他耍赖。

那一天下午,我去帮舅舅搬东西,我带舅舅到我们家人住的地方,舅舅也买好车票第二日回去。晚上的时候,舅舅情绪不太好,这些年他为了整个家辛苦操劳,既没存下钱,又闹得家庭破裂,我看见他始终沉默不语,蜷缩着身子,双手按住腹部。许是胃痛难忍,我问他是否需要吃止痛药。

他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说止痛药有依赖性,过一会儿会缓解的。我母亲(舅舅的姐姐)与他聊起了家常,说让他自己存一些钱养老用,靠子女养老是不行的,现在的年轻人压力也大,你现在付出所有的钱财,他们将来未必能拿出钱来给你养老,不是说他们不孝顺你,而是他们未必有这个能力,还是钱在自己手里,才有安全感。

舅舅苦笑着说道:“我都知道,可是没有办法啊,儿子三番五次打电话来要,我也不好不给吧。”

母亲:“那你把钱都给了儿子,女儿会不会说你。毕竟将来养老女儿也要出钱出力的啊,现在不再像以前那个年代,由儿子养老。”

舅舅:“女儿挺懂事的,什么都靠自己,平时给她钱她都不要。”

母亲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你心里要有一杆秤,一碗水要端平”,说完转身回了屋。

舅舅说要下楼出去走一走,我说陪他一起去,想到他心里苦涩,不忍他一人出去。

他拒绝了,一人下了楼,我们住的这里理他上班的地方不远。

过了很久,他才回来,中途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他接过电话,我只听见电话里气喘吁吁的声音,想必是在赶路,也没有再催促他。

他回来时,我问他去了哪里,他只是说出去走了一会儿,便去洗漱睡觉了。

他显得异常的沉默,好几次我叫他,都要连续叫上几声,他才有反应。

第二日,我送他去火车站,舅舅很节俭,尽管他的收入不错,但他每次都要坐硬座回家,20多个小时的车程,路上吃不好,很是艰辛。在去的路上,他告诉我昨晚他去厂里烧了他这一个多月来设计的线路板。

我急忙问他:“有没有人看见你?是不是火灭了才走的?”

“应该没有人看见吧”舅舅笃定地说道。

“那,有监控吗?”我继续追问。

"没有"

“你可看仔细了,大多数厂里都是有监控的。”

舅舅没有说话,陷入了思考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向我,说道:“反正,现在我也回老家了。我也准备在蓉城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有的话就不来羊城打工了,他们找不到我的。”

我听后觉得很欣慰,舅舅辛苦这么多年,早就该和家人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年纪大了,家才是最重要的,即便离了婚,还有子女、孙子,一家人在一个城市也能相互照应,关系也更融洽。毕竟家和才能万事兴。

这件事后续一直没有人问过,舅舅在办完离婚手续后,他的女儿带他出去旅游了一趟。他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给我发了许多旅游的风景照。

我想舅舅终于走出了人生低谷,未来还得继续向前。

大概一个多月后,舅舅又来到了羊城,我又见到了他。舅舅告诉我,电子工程师的工作在蓉城几乎没有招聘岗位,所以不得不又回来找工作。

这一年时间里,他又陆陆续续换了好几份工作,每一份工作的时间都不长,直到八月份他联系我,说这几天搬家后周末休假过来找我。

我没能等到他的电话,却等来了表妹的电话。电话那头表妹心急如焚,说这几天发信息给舅舅都没有回音,如今打电话一直关机。

我也感到很疑惑,想到舅舅可能是电话丢了。于是,我试着通过各种途径联系舅舅,也没能联系上。表妹打了好几次电话给我,她特别着急,怕舅舅会不会搬家遇到什么意外,我也挺担心的,在网上不停地搜索这几日羊城有没有交通事故这些。

连续几个小时过去了,都没能联系上舅舅。最后我选择了报警。

也是几经波折,才知道舅舅是被拘留了。可是,警察不给我们拘留证,说直系亲属才能拿到拘留证。我咨询了律师,律师也告诉我,必须直系亲属才能拿到拘留证,有拘留证他们才能进入案件。

当天晚上,表妹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凌晨2点到的羊城,我说去接她,她怕麻烦我,拒绝了,下了飞机直接打车过来。

差不多10多年没有见过她,上一次见面时,她还在读高中,一个温柔腼腆的女孩。如今,已为人母,温柔中透露出坚韧,她的眼睛有些浮肿,眼眶仍有些红,白皙的皮肤有些苍白感,想是这两天太过疲惫,忧思过度。

她问了我一些问题,拿出她带来的东西。我看了看让她洗漱后早点休息,她坐下来,神情疲惫,眼神有些呆滞,好半天都没有挪动,轻轻的叹息,无力的靠着椅子。

“放心吧,会没事的,早点休息,明天去拿拘留证,然后再去咨询律师。”我安慰她。

她的目光看向我有了一丝光芒,点点头,去洗漱了。

第二日,表妹一早便起了床,坐在床沿上,不停地翻动手机搜索信息。我们也大概知道舅舅定是因为烧了那块线路板才被拘留的,舅舅为人特别实诚,做了什么事都会给我说一说。我想舅舅这些年也没有做过其他出格的事。

派出所九点才上班,表妹拉着我一早便过来了,她虽然不说,也能看出她特别着急。

在派出所拿到了舅舅的手机与居住地的钥匙,也拿到了拘留证。拘留证上写的是放火罪,这下子让我们着急了。都知道放火罪可是八大重罪之一,只要定罪可判的不轻。

表妹立刻打电话向她的朋友咨询,我也把事情告诉了我的亲人,让他们帮忙想想办法,或者介绍一个好的律师。

我们拿着拘留证去往律师事务所,律师告诉我们必须先签一份委托书,他去见了当事人,了解情况才能确定后续的情况。第一次见面需要付2000元。

表妹很着急,决定先付款让律师去见面。我提醒表妹,要不先问一问,最好请一个这方面专业一点的律师,后面就可以直接委托这个律师办理。如果现在随便请一个律师,后面换律师还要收取这个见面费,这样费用就会更高。

表妹同意了。于是,我们通过亲戚联系看有没有这方面专业的律师。我的一个远方亲戚告诉我,他在这个派出所刚好有认识的人,可以联系派出所的所长,让他帮忙解决。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去,感觉到了一丝希望。

表妹把舅舅的信息都发了过去,对方觉得有把握,于是,我们约定晚上见面。亲戚让我们买烟酒带去作为见面礼,差不多花了1500元。

见到派出所所长时,他大概的询问了案件。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于是简短的说了一些,不过我们都无法联系到告他的那个厂的老板,那个电子厂早就已经搬走了,我去看过,那里早就成了其他公司的办公室。

我当时觉得挺奇怪的,既然表妹都把信息发过去了,那名所长在里面能够查到舅舅的信息,理应知道舅舅的案件啊,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向我们询问。

那名所长最后说给我们推荐一个专业的律师,说是一名金牌律师,很擅长这类的刑事案件。于是,表妹加了那名律师的微信,约好第二天早上见面。

第二日,我们约在一个比较幽静的咖啡馆里。律师一坐下来就说,我的咨询费是一小时3000元,我给你们半小时时间,由于你们是所长推荐的,所以今天我不会收你们钱。你们的手机先关机,我说的话是不能录音的。

于是,我们手机都关机了,然后,律师分析了放火罪是否成立的条件,然后说看能不能动用关系更改罪名为损坏公私财物罪。让我们尽快处理,事情不能再拖了,案子在公安局是最好处理的,如果提交到了检察院,处理起来会更麻烦,动用的关系更多,花费的钱也更多。

我们想了想也是那么回事,表妹也很着急,能尽早取保候审是最好不过了。于是,表妹问了大概需要多少钱。

律师狡黠的一笑,晃动身子,说道:“你们是所长介绍的,这个案子的费用我收费不高,由于可能要动用关系,所以需要花费在10-15万,动用了关系就是15万,没有动用关系就是10万。”

我们听后对视了一眼,我也看出表妹眼中的怯色,既担心又心疼钱。我们都是普通的上班族,一年的收入还不到10万,一下子要花这么多钱,很是心痛。

律师大概看出了我们的顾虑,他又说道:“这样的小案件,我一般都是不接的,我接的案件都是关于公司财政纠纷的,律师费都是百万。你们这个案子我很有把握,你们要抓紧时间,时间过了就不是这个数的钱可以解决的了。如果需要我出面,今天都得交5万的定金,这5万只是见面费,如果案子难度很大,我不会接,这个钱也不会退。”

这一次,我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串向脑门,头皮一阵发麻。我们赚得都是血汗钱,5万就只是见面费,羊城虽是一线城市,这样的消费却是让我们大跌眼镜。表妹看向我,我们面面相须,不敢出声。

律师打量着我们,定是想到我们出生贫寒,拿不出这么多钱,于是说道:“你们和家人商量下,如果需要就在中午前打钱过来。过了中午我就不再接你们的案件了,我很忙的,先走了。”

于是,律师和我们告别后离开了。我们站在咖啡馆楼下,打电话告诉亲人今天见面的结果。表妹认识一个他们当地的警察,那么警察告诉她,对方可能就是诈骗。

我们几人统一了意见,仍然没有找到可靠的专业律师。从小到大家里人从来没有人经历过刑事案件,根本没有渠道。

于是,下午我们便买了衣服给舅舅送去,打听了一下里面的制度,那是第一次来到看守所,它建在一座上坡上,周边绿树成荫。听这儿的其他家属说里面10多人一间小屋子,没有窗户,每天只有一个时间在一个外屋的小阳台透气,说是阳台,上面也是用钢丝网罩着。里面的人每天最盼望的事情便是放风的时间。那么多人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厕所也在里面,后进去的人睡觉都只能睡地上,环境相当压抑。而且屋子里都是刑事案件的人,有些人还是惯犯,会欺负新人。里面都是老犯人管新犯人,狱警几乎不管理,只有里面发生打架等事件才会出面管理。

听着听着,我和表妹的眼角都湿润了,表妹侧脸很快掩饰过去眼角的泪珠。

“那会不会被打?”表妹的声音都颤抖了,很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不会,现在都是文明执法,何况羊城是一线城市,城市越大越文明。”我笃定地告诉她,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心虚。

旁边一位中年大叔说:“一般不会,都是无死角监控,打了人会加重判刑的。”

听到这些,心中有了些许安慰,舅舅应该是很安全的。只不过舅舅常年胃病,怕是在里面熬不住。

“那里面饮食怎么样?我舅舅有胃病,不知道能不能适应?”我向那位中年大叔问道。

“饮食很清淡,无盐无味的,有胃病的人去了差不多都能给你治好,那些三高人群进去了,出来时什么脂肪肝呢都被治好了。”

我听后感到有些欣慰,清淡的饮食适合舅舅这样有胃病的人。

那种不安的感觉仍旧萦绕在心头,表妹也是如此,望着山上的那排楼房,眉头紧皱,她显得更加沉默,常常欲言又止。

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可靠的律师。我拖家带口来这座城市打工10多年,还是生活在底层,没有任何人脉。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先去询问一下律师的意见。于是,我们就在看守所的附近找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想多询问一下,看看对方怎么说。

几乎所有律师都表明,要先见到当事人才能进行案件分析。于是,表妹选择了其中一家,交了第一次见面的费用后,律师约定第二日早上见面。

我们又陷入了等待,每等一分钟都是煎熬。表妹写了一封信寄给舅舅,也不知道舅舅什么时候能够收到送去的衣服和信,听他们说每周会固定时间送东西进去给关押的人,不知道是哪天送去。舅舅的日子应该更煎熬,他可能还认为我们在外面不知道他被关了起来,又没办法打电话告诉家人,警察也不会通知家属,只把拘留证寄回户籍地,还是平邮。舅舅的户籍地在乡下,早就没有人居住。

想到这些就让人惶恐不安。表妹始终很沉默,孩子们在她身边跑来跑去,想和她一起玩游戏,她只简单的抚摸过他们的头发,提不起任何兴致。我拉着我的孩子们让她们进屋去玩。

第二日我们仍旧一早去了律师事务所,等了许久,临近中午那名去见舅舅的律师才回来。他一回来就让我们进办公室。天气炎热,他满头大汗,后背的汗水打湿了衣衫,他来不及更换,端起一杯水喝掉一大半,坐下来,极为平静的向我们练起了他们第一次的沟通记录。

舅舅身体不适应,已经晕倒过两次,并且交流记录中迫切地希望律师帮他,尽早取保候审。也提到刑事案件的事情经过,舅舅在一间比较空旷的房间里点燃了线路板,没有灭火就直接走了,走到门卫室的位置,回头看发现窗户处有红色的火焰,他急忙往回赶。这时,他发现保安赶了过去,他不敢过去就直接走了。事后,他通过一些同事了解到,烧得并不严重,只是墙壁有些熏黑,老板联系他时,他拒绝承认,所以对方选择了报警。目前公安局将罪名定为损坏公私财物罪。

律师说损坏公私财物罪判刑的话是在3年以下,一般这种损坏几千元的财产也就判一年的样子,拿到谅解书的话应该可以取保候审,后续争取缓刑,这样人就不会受罪。

我们听后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表妹当机立断选择签下合同,让他们继续跟进,尽早取保候审。已经没有时间让我们再去选择别的律师。想到案件不是那么严重,就签了合同,交了2万元。

舅舅提供了原告的公司名字与姓名,但是电话号码早就没有了。律师让我们尽快取得原告的谅解书。于是,我们通过网上查找,仍然没有找到,只找到了公司的位置,已经搬离了羊城,距离我们所在的地方已经很远了。

回到住处,表妹用舅舅的手机查找,通过舅舅微信的朋友试探性地询问,看能不能找到那位老板的电话号码。

结果仍然没有找到联系方式。最后表妹打电话给她的一个亲戚,那名亲戚也是开电子厂的,他们也积极帮忙联系,最后,总算找到了电话号码。

表妹打电话过去先是表示了歉意,再说明情况,对方也不愿意追究这件事,于是,他们也同意帮我们写谅解书。

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有了谅解书,事情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然后律师让我们必须要赔偿对方损失,要在谅解书上写明赔偿金额。

下午我们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我们拿到谅解书就立刻交给了律师。律师向派出所提出取保候审,大概7天就会出结果。

表妹忙着回去上班,办完这些事也没有休息就回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只有等待。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太乐观,总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严重。

时间过去了好几天,也没有通知我去担保舅舅出来。到第六天时,表妹打电话过来有些着急了。我问过律师,律师说他们就是这样,往往最后一天才给你结果,说是明天再去问一问情况。

到了第七天,我觉得特别紧张,一夜都没有睡好,我不敢看手机,害怕事情朝着坏的方向发展。

下午,我接到表妹的电话,取保候审失败,已经被逮捕了,检察院确定罪名为放火罪。表妹的声音有些无助,我知道她一定很伤心,我也很难过,却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语。

为什么检察院要定放火罪?表妹告诉我,他问过他的警察朋友,检察院把罪名定得重一些,把案件做大,可以提升他们的业绩,拿到的奖金会更高。

我觉得特别无语,老百姓的命就这么轻贱吗?

律师也说检察院一般不好对付,说只能争取改罪名,如果能改为损坏公私财务罪,争取取保候审,缓刑的机会会大一些。律师也给我们解释了放火罪与损坏公私财物罪的区别,主要看当事人作案的动机以及是否危害公共安全,而动机这种东西是很主观的,不好判断;会不会危害公共安全也没有一个特定的准则。案件可大可小,就看检察院怎么做这个案件。

这件事如同晴天霹雳,让我久久无法接受,我们的命运被捏在检察院的手里,让人窒息。

最害怕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们都害怕去想那个可怕的结果,却不得不去面对。生活便是这样,总是给你出难题,让你选择去与它死磕到底还是对它妥协。

没有办法,尽管不愿接受,也别无选择,这就是我们大部分人的生活,没有伞的孩子只能努力奔跑。

表妹问我还有其他办法吗?我告诉她:“你已经尽力了,舅舅也很安全,就交给律师来处理吧。”

表妹“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低泣,她挂了电话。

时间一天天过去,羊城仍旧很热,流火般的季节。舅舅他们那么多人关在一起,终日不见天日,又这么热,该如何度过这一分一秒的时间,我的心里始终难以安宁。

案子进入了检察院的审查阶段,大概2个月才会结束,案件才会送往法院。律师这边几乎就没了消息,说是只能尽力去申请更改罪名。

表妹仍旧不愿放弃,让我去当面与律师谈,看能不能让他们通过检察院的内部关系解决。

我与父亲一同前往,律师只是安抚我们情绪,关于案件只说尽力,没有任何把握。我让他们去看守所看一看舅舅的情况,他们只说设计案件时才会去,生活上的事,你们自己写信联系,他们不解决生活上的事,只负责案件。

父亲谈到了关于让他们能不能通过内部人脉来解决。他们很隐晦的说了一下,只是这个收费差不多是10万元,还不能确定能不能更改罪名,说刑期可以降到3年以下,然后再去争取缓刑。

放火罪的刑期都是3年以上,最少的便是3年,只有判3年的情况才有可能缓刑。如果不走关系,舅舅极有可能会坐3年牢。

我把事情汇报给表妹,她很为难,这件事都是她一个人在担着,如果要花费这么多钱,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出这个钱,也害怕被骗,也不知道舅舅愿不愿意花费这么多钱。

离开律师事务所,我去了看守所,给舅舅买了些长袖衣服,想到他在里面晚上冷可以穿。

可是,看守所的人却不收,必须直系亲属才能送衣服进去。我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收,并拿出制度让我看。

没有办法,我只好给表妹打电话。表妹远在千里之外,亲自来送一次衣服也不现实,花费也很大。我磨了半天,对方仍旧是不收衣服。

表妹联系律师想办法。律师认识里面的人,通过他们说衣服可以送进去,但里面的人要收好处费,要价500元。

这个被金钱权力腐蚀的世道,像我们这样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真是举步维艰。

表妹给了钱,我们把衣服送了进去,也知道了现在舅舅所关押的区域,原来舅舅早就换了监室,我们之前写了那么多信件,不知道舅舅收到与否。

总之,我们在外面没有收到一封舅舅的回信。这几个月里,完全了无音讯,律师也没去看过他,真的特别担心,却毫无办法。

转眼间,到了10月份,羊城的秋天没有夏日的燥热,清凉的空气恰到好处,舅舅在里面应该也慢慢适应过来了吧。

某一天,我打开微信,发现表妹发来了一张图片,点击开看到是舅舅写给表妹的信。我迫不及待地一字一句看完信,舅舅能够适应里面的生活,让我们不必操心,舅舅也写到他之前在里面痔疮发作,每日便血,就医很艰难。并且在原来的那个监室里面关系复杂,有人想要欺负他,他就申请了更换监室。

一张信纸,正面背面均写满了字,想是里面写信比较困难,所以舅舅尽量多写一些。舅舅特意交代让律师去见他,把谅解书交到检察院。

我们联系了律师,律师也告诉我们谅解书已经交到了检察院,却不去见舅舅,说是现在案件没有进展,见了也没有用。我真的觉得这件事让我们过于被动,律师收齐了律师费,就相当于走一下流程,其他的一概不管,我们也无法确定律师是否对案件尽力。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一下子把律师费交齐,现在也不至于这样被动,怎么与律师沟通,他都说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表妹也很无语,却无可奈何。

又过了一段时间,表妹打电话告诉我,说是里面一位狱警打电话来,让我去给舅舅送一副眼镜。得到这位狱警的电话,表妹不知有多高兴,向那位狱警询问舅舅的情况,狱警都一一作答了,他为人也特别好,表妹向他问了许多舅舅的事,他都不厌其烦地回答。

可是,我送眼镜过去,看守所仍然不收,又说必须直系亲属才可以。其实,我母亲是可以送东西进去的,但是母亲的身份证信息有误,与舅舅的生日只相差几个月,所以老家写的亲属关系证明无法在派出所盖章,要更正母亲的身份证信息也是比较麻烦的。

表妹说她附上亲子关系证明寄眼镜过去,最后也被打回来了。

11月份,表妹收到了法院开庭的通知,被告知12月5日开庭。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既盼望又担忧。熬了这么久总算要等到结果了,又害怕被判三年有期徒刑。我们都渴望可以缓刑,律师告诉我们能不能缓刑要看法院。律师说的所有话都有保留,我们也不知道有多少把握,我们没有通过他的关系去解决这件事,只有靠天意,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尽人事听天命,表妹说如果结果不理想就上诉,别无办法。

日子越来越近,心中的焦虑也越来越强。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日子越来越难熬。

开庭的前一天下午表妹打来电话告诉我说不必太担心,事情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想她只是想安慰我,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

下午开庭,表妹早上的飞机过来,直接去了法院。我下午和母亲一起去法院。见到表妹时,出乎我意料之外,她脸上很平静,没有多少忧虑。

她悄悄告诉我,开庭的律师换人了,换成了他们律师事务所的主任,那名主任提交了更改罪名的申请书,说是有很多次类似案件成功的经历,对于舅舅的案件很有把握,只是又多交了2万元的律师费,如果不能减刑,这两万元费用会退回来。

我听后很高兴,那怕这是律师的套路,能够减刑也是值得的。我不知道该怎样看待这件事,律师这个行业水太深,我们只能被牵着走,作为当事人的家属,没有办法不把希望寄托在律师身上。

经过几个小时的等待,我们在等候区见到了律师,是一位大约50多岁的律师,一看气质就是经验相当丰富的老律师,他很有把握的告诉我们,他基本上可以拿下这个案件,更改罪名有些难,不过他找到了突破口,检察院不会轻易让他更改罪名,但他的证据也很充分,检察院这边迫于压力,会判出缓刑,只要缓刑,人出来了就是最好的了。

我们三人对视着,露出久违的笑容,然后和律师一起进入了法庭。由于疫情期间,只能视频开庭,看不到当事人。通过视频看到了舅舅,他面色苍白,手脚都被拷着,坐在凳子上,半眯着眼看向视频,他向前伸着脖子,不时地收缩瞳孔,许是看不清楚。

他陈述案件,这位律师主任在开庭前一天与他沟通过,这一次,舅舅陈述案件说得滴水不漏,点燃的线路板是什么材质,着火的面积以及放的位置,避开可燃物都说得很清楚,无论检察官怎么提问,舅舅都毫不紧张,完全能够对答上,并且不被套路,想是律师应该诱导过他应该如何回答问题。

最后,检察官对律师的提问都无法辩驳,案件的最终结果和律师说得一样,判了缓刑。等到判决书下来,舅舅就可以出来了。

出了法院,表妹立刻拿着电话开机,打电话告诉亲人,我也在一旁打电话告诉家人。终于等到了好的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

律师说判决书大概会在半个月的时间发下来,表妹要回去上班,等不了那么久。第二日,表妹买了衣服送进去便回去了。

没想到表妹刚走,法院便通知她来看守所接人。

带舅舅回到了家,他总是向我们说起里面的情况。关在里面的人大多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更多的是可怜人。许多人法律意识淡薄,不小心触碰到了法律的红线被关了起来。

这个社会真正的恶人是那些身居高位,拿捏别人命运的人,他们往往看不到自己的罪恶。

舅舅重获新生,人变得更沉稳了,很多时候,他都坐在一旁沉默不语。这就像是一场考验,无论是对他,他的家人,还是对我们。亲情的珍贵便在于此。

经历过地狱般的洗礼,才知亲情可贵,才能看见人间真爱。舅舅一定会更加珍惜自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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