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老爹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某个叔叔请客叫他一起去喝酒。原因是叔叔家的渔船卖了,卖了三百多万,叔叔也算彻底退休了。我爸在电话里连声说恭喜,挂了电话,老爹说,这下子,厦门港真的没有厦门籍的渔船了。没了,都成历史了。
我不知道老人们对着曾经辉煌的厦门港是否会有感伤,我倒是伤感的。曾经眼里的厦门港啊,曾经熟悉的沙坡尾。如今,竟成了那一副光景。成了一幅幅照片里的记忆。我不爱拍照,因为照片永远纪录不了脑海中的美好,我喜欢将那些路过的风景一一镌刻在脑海里,然后用文字纪录下来,有人看懂了,有人没懂,那又何妨。我从来是吝惜的,吝惜自己脑海里的美好。记忆里的美好永远不仅仅是那一刻的风景。
上网找照片的时候不禁伤感,真的找不到八十年代大渔船靠泊的照片,我记忆里的渔船可不是照片里的小舢板啊~唉……
老爸的那位朋友叫碰金叔叔,人很胖,大老粗,带着一个粗大的金戒指。每次看他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活像一尊弥勒佛。我对他的印象比一般渔民好,因为他粗得比较可爱,而不是粗鄙。小的时候我常跟老爸去他家玩,他们家有私家的三层小楼,在大学路蜂巢山一带,80年代的三层楼可是很厉害的,小小的我很是羡慕。他们家有一艘属于自家的渔船,闽南话叫祖公业,也就是老祖宗的基业传下来的。房子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打鱼这个营生,一向是家族事业,他的老父亲就是厦门港很有名的一位船老大。然后把基业传给了他,他也成了船老大。船老大就是船主,其他人就是伙计。到今年,碰金叔叔也该有六十岁了,他是跟我爸爸一起学习拳头的师弟。大抵,当年的厦门港也是鱼龙混杂的地方,男孩们十几岁就跟随父亲一起出海打鱼,乖一点的勤勤恳恳一辈子当个渔民,调皮一点的,比如我爹,就会跟人打架,也不知怎的,估计是怕打架打输,自己跑去拜了一个拳头师傅学习拳法,想象一下,估计跟电影里的桥段差不多,十几岁男孩儿一起拜师学艺,苦练拳术,那感情自然是很深的。据说,他们的师傅什么人都收,穷苦的渔家子弟,富贵的官宦子弟,总之我爹的师兄弟什么人都有,想想真像拍电影。那时候的拳脚师傅除了教习拳法外还得教习跌打推拿以及一些草药偏方,毕竟拳脚无眼,损伤那是在所难免的嘛!我爹年轻时候估计就是个古惑仔,打架砍人跑第一,治疗跌打损伤的本事那是一点都不行。其他叔伯们拳脚功夫不及我爹,在外面跟人一言不合就找我爹出去干架,结果到现在我爹就只会拳术,而其他的叔伯们有些治疗跌打很厉害,在厦门港远近闻名,有一个还成了有名的赤脚医生,大老远都有人慕名来找他治病。
我人生的第一本书应该是一本《本草纲目》,我奶奶说那是我爸的书,那会不知道那是什么,就觉得书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家里爷爷奶奶都是文盲,大字不识一个,家里几乎没有一本书,这本藏在五斗柜里的小小的字典一样的书让我很感兴趣。我从小对书有一种迷恋,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没事拿来看,书自然是一个字也看不懂的,可那书上有彩页,彩页上画着植物。小小的我特别新奇,每天都拿来翻。也不知道现在喜欢研究一些植物是不是从那时候就播下的种子。总之,我爹的拳脚功夫是学得不错,还去新垵学过五祖拳,每次新闻播那个五祖拳传人的时候,我爹总说这个谁他认识,他就是跟那个谁谁谁学习的。听起来好像很威风的样子。
记忆里,我就上过大渔船一次,就是这个碰金叔叔的渔船。在闽南,女孩子是不能上船的,说是不吉利,也有说是不能上船头,总之,女孩子上船是不大被允许的,大抵是那会年纪还小,而且那时候的人已经相对不那么迷信了,所以我就有机会上了一次大渔船。我只记得小小的我从沙坡尾的岸上屁颠屁颠走过长长的跳板上了大船很开心,我妈妈不敢走跳板,在岸上看我们,我上了船之后还笑她。现在想来,这会让我走我也是不敢走的,五六十公分宽的跳板,一端架在船舷上,一端架在岸上,跳板大概有两三米长的样子,下面就是海水,虽是靠岸,但是船高也有好几米,船还会随着海浪晃晃悠悠,这样的场景看了都有点害怕,何况蹦蹦跳跳地走过,那会竟一点都不害怕,就这样走了过去,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在渔船上做了什么已经全然忘了,但是那段窄窄的晃晃悠悠的跳板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那一块窄窄的跳板,连接了陆地与船,也承载了许多人的一生岁月。
我记事比较早,所以总觉得活得比别人长,很多小时候的记忆总能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上幼儿园之前,大概两三岁的时候吧,老爸每天下班都骑着脚踏车带我去沙坡尾看大船,那时候的沙坡尾是有沙的,细细的白沙,绵延的海岸线,旁边长了许多狗尾巴草。老爸跟我说这是小老鼠,将它放在手掌上,两只手一前一后交替着将它托起然后不断交换,它就会在手掌中跳跃起来,毛绒绒的身体带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果然是一只活脱脱的小老鼠。那会家里都比较穷,花钱买玩具什么的都不太可能,有这样的玩具真的是很开心的。那时候,每天我都搬着小板凳坐门口等着老爸带我去看大船。老爸是去看船的,看有没有渔获归来,而我则是去玩的,蹲在沙堆边,一玩一个多小时不会累。现在想来,那副画面真是美好。老爸手里牵着小小的我,一大一小看着远处的点点船帆,夕阳渐落,我们的身后拖着一大一小两条身影。然后也许哪一艘渔船满载而归,背景音乐播着渔舟唱晚,晚霞,远帆,遥远的地平线。遥远的记忆。
有人说,回忆过去是变老的标志。在氤氲的咖啡香中,此刻的我竟不知如何往下续写……先到这里吧~这是一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