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咱们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是的,这类的梦我又做过多次,梦境不同而情味总相似。往往是我们两人从一个地方出来,他一晃眼不见了。我到处问询,无人理我。我或是来回寻找,走入一连串的死胡同,或独在昏暗的车站等车,等那末一班车,车也总不来。梦中凄凄惶惶,好像只要能找到他,就能一同回家。
他已骨瘦如柴,我也老态龙钟。他没有力量说话,还强睁着眼睛招待我……他现在故意慢慢儿走,让我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这我愿意。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远,愈怕从此不见。
我们这个家,很朴素;我们三个人,很单纯。我们与世无求,与人无争,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碰到困难,我们一同承担,困难就不复困难;我们相伴相助,不论什么苦涩艰辛的事,都能变得甜润。我们稍有一点快乐,也会变得非常快乐。
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做“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现在我们三个失散了。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聚聚。
我喊他,没人应。只我一人,站在荒郊野地里。
“嘤其鸣兮,求其友声。”友声可远在千里之外,可远在数十百年之后。钟书是坐冷板凳的,他的学问也是冷门。他曾和我说:“有名气就是多些不相知的人。”我们希望有几个知已,不求有名有声。
我隔着他的肚皮,也能看到他肚子里翻滚的笑浪。
我们如要逃跑,不是无路可走。可是一个人在紧要关头,决定他何去何从的,也许总是他最基本的感情。我们从来不唱爱国调。非但不唱,还不爱听。但我们不愿逃跑,只是不愿去父母之邦,撇不开自家人。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遭遇的伤心事,悲苦得不知怎么好,只会恸哭,哭个没完。钟书百计劝慰,我就狠命忍住。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悲苦。但是我没有意识到,悲苦能任情啼哭,还有钟书百般劝慰,我那时候是多么幸福。
我一个人,怀念我们仨。
如果可以。希望你留下,我离开。自私也好,任性也罢,不过不想独自在这儿了。
杨绛先生百岁之年,曾说:
我今年一百岁,已经走到了人生边缘的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我没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细想至此,我心静如水,我该平和地迎接每一天、过好每一天,准备回家。
短短数语,道尽百年岁月的人生智慧。还有什么,比一颗淡定、平静的心更令人敬重的呢?与其说我是在字里行间追述杨绛先生的一生一世,不如讲我是在她的一生一世中寻觅一个出口,从日常扰攘和拥挤的缝隙里,看看庸碌人生的表象之下隐藏着的沉默和寂静。
凌晨四点二十八分,我听到两段杨绛先生生前的录音。悠缓、轻柔,偶有滞顿。从她幽旧而沧桑的声音里,仿佛能听见一百多年的电闪雷鸣和暴风骤雨。不对,还有一点别的什么——是夕阳慢慢没落的寂静,或晨曦微微泛开的静谧。当她说到“钱锺书”三个字的时候,我忽落泪,不能自已。
她说了什么呢?
其实不多,却也不少。
但有一句忘不了,她说:
我是钱锺书的老伴儿,能体会他的心意…
杨绛先生的文字,说不上华丽,但是每一句都砸在心尖上,她用最朴素的文字,写出了人间最动人的告白,要是真的体会过生离死别,就特别能感受《我们仨》中所表达的感情,尤其是钱钟书去世后,一个人孤独无依,尤其那句,如果可以,你留下,我离开,我只是不想独自在这了!杨绛先生的书,一个人一生至少读一次。尤其推荐这本《我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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