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本文所涉妖怪研究仅限唐朝。
康熙字典解释,所谓“妖”,一曰艳也、媚也,一曰异也、孽也。凡世之妖,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然以狐居多。
狐妖分男女,行事各不相同,在妖界却最通人性,往往有恩必谢,有仇必报。
男狐多见于山川丛林。《灵怪录》记载,唐建中年间,杭州王书生去长安求官,途经一片柏树林,巧遇野狐两只。他突发奇想,掏出弹弓,射中了一只狐的眼睛,拾得野狐扔下的一张天书,又令其百索而不得只能含恨抛下一句话,“尔若不还我文书,后无悔也!”自此结了仇。狐狸善幻化之术,初变作一名信僮,到长安向王生报了家中丧事,骗他卖了都下的产业,又如法炮制,骗书生家人卖了祖居老宅,令其家道败落,后又变作王生的弟弟行骗,最终夺回了那纸文书。几经波折,王生不仅一无所获,还白白落得倾家荡产,求官至此,也是没谁了吧。
欲出仕者难免与世有争,倒不如闲散者面对人生来得淡然。《传奇》记载,唐太和中,处士姚申在洛阳万安山南隐居,闲暇时弹琴钓鱼,偶遇猎户捕获野狐,便收赎放生。后姚申惨遭恶僧陷害,坠入井中,危急关头,忽得一老狐前来搭救,秘授法门,不但令姚生顺利脱身,还报了坠井之仇,更得了老狐之女夭桃服侍,也是一桩美谈。老狐授姚生法门时说,“我,狐之通天者,初穴于冢,因上窍,乃窥天汉星辰……”可见,山林中凡有土堆、洞穴、坟冢之处,大有可能遇见狐妖。
然而,你若以为狐妖长居山林,从不为祸人间,未免太小看了他们。狐狸作起妖来,不但能恨得人磨刀霍霍,也能萌得你目瞪口呆。《子不语》中曾记载一窝又萌又妖的狐狸。他们不请自来,强住入海昌一户富庶人家,不仅在楼上日夜不停地闹,还对主人敲盘而唱:“主人翁,主人翁,千里客来,酒无一盅。”主人无计可施,只能具酒几桌,但又不甘心,便请来道士做法除妖,然而,狐狸们有恃无恐,又开唱了,“狗道狗道,何人敢到!”果然,道士力有不济,于是主人再多方寻求,找来天师和法官,谁知仍镇不住,又听狐狸们高唱,“天师天师,无法可施。法官法官,来亦枉然。”欢呼之声,响彻墙外。面对这样的狐狸,你能怎么办?
当然,《子不语》的故事发生在清朝,唐朝的狐狸还不至于如此皮赖,但他们也会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宣室志》记载,唐贞元中,湖北有一位裴君,家中有一子,聪明灵秀,却不慎染病,医药无治。裴君情急,只能求助于方士,施符镇妖。有一天,来了位高道士,自称有秘方,一试果然。但裴君儿子旧疾虽愈,却“神魂不足,往往狂语,或笑哭不可禁”,裴君只能日日请高道士做法。没过几天,又来了一位王道士,说裴子因狐妖而病,还责问“安知高生不为狐?”正要施法,高道士就赶了来,大骂王道士是狐狸精,王道士自然也不甘示弱,俩人一言不合就开打了,谁知还没打完,又来一道士,声称能治病,进屋见在打架,不由分说也打上了,于是三个道士窝在屋里,打得昏天黑地飞沙走石。裴君惶恐至极,却只能等他们打完,再开门一看,三只狐狸都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可见,狐狸的行事逻辑,常人是无法看懂的,所以,外出百寻不见,倒不如安心等在家中。
唐朝的女狐多见于闹市街陌之中。《任氏传》的郑六遇狐妖两次,皆在长安。一次在南城骑驴而行,见白衣女子三人,一位容色姝丽,郑子便策驴忽前忽后,殷勤搭讪;另一次在西市衣肆中,又巧遇任氏,郑子明知她是妖,却仍求续欢,也是痴心不改。但狐妖虽能通神,却极恐猎犬,郑子得任氏相助,终于谋了一官半职,却在上任路途中,遇到猎犬追袭,任氏也自此生死不明。
唐代的灵长类妖怪有三种:猿、猴与猩猩。
猿怪类似西方世界的金刚,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喜欢抢掠美女。但中国的猿怪比较有特色,他们不捶胸顿足,也不攀爬帝国大厦,抢起美女来更不只一个,而是一群。《补江总白猿传》记载,武将欧阳纥有美妻,半夜为怪所窃,他千山万水地找了几个月,终于来到了猿怪的巢穴,埋伏在附近,看见“有物如匹练,自他山下,”跃行如飞,回到了洞里,然后变成一位“美髯丈夫”,身长六尺,“白衣曳杖,拥诸妇人而出”,生活逍遥而惬意。
李白诗曰,“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如今舟行江上,再也听不见有猿鸣声了,但在唐代,中原地带大概是一片亚马逊丛林吧。猿怪既然有雄性,也必然有雌性。雄猿喜欢把美女抢回山中,雌猿则到人间寻找合意的男子。《传奇》中,穷书生孙恪在洛中误入奇宅,发现宅中女子貌美、多金而少孤,便与之共结连理,从此过上了奢华生活,却又对妻子颇多怀疑。后来,女子怀念往昔,便抛夫弃子,重归山林。原来她是猿怪。
同样厌弃人世向往自然的还有雌猩猩。《潇湘录》记载,河南开封令焦封,罢任后又遭遇丧妻,心情低落,偶然受邀酒宴,见到一位寡居贵妇,与之欢好。但人间情爱终不长久,焦封要回洛阳求官,贵妇万般不舍,一路追赶,追上之后,却又对他说,“君亦不顾我东去,我今幸女伴相召归山,愿自保爱。”说完,变成了一只大猩猩,与同伴相逐而去。无论猿怪还是猩猩,来到人间似乎只为了情爱,却又求而不得,只能一声叹息了。
与前二者相比,猴怪则简单多。只需挖地三尺或开箱启盒即可遇见。《集异记》中绍兴县令韦知微斗山匪不成,反遭报复,作恶者便是一只关在小盒子里的猕猴。苏州吴县恶霸从宅基下挖出石柜,柜中有一铜锅,启封后便跳出了一只大猴。这只猴子囚于150年前而不死,也足以为妖了。
在唐代,还有一种极魔幻的怪物,水银精。此怪的妖邪程度远胜狐猴,更有不死分身之术,作起妖来幻象百生,令人瞠目结舌。《宣室志》记载,唐代宗年间,有吕书生侨居长安,与几位朋友在宅中晚宴,忽见一白衣老妇,身长二尺许(约半米高),从屋北缓缓走来,样子特别诡异。众人大笑。老妇也不动声色,只趋前讨食,遭吕生呵斥,如此两次之后,吕生有所警觉,备了一把剑在塌下。老妇再至,吕生以剑相向,老妇却跳上床,在他胸口打了一拳,然后左跳右跳,“举袂而舞”,很快一分为二,分身又打了吕生一拳。吕生情急乱舞剑,却发现老妇分身越砍越多,皆二尺小人,样貌如一,转眼间,环走屋梁四壁。最后,究其源头,竟是屋北角埋的一瓶水银。
妖怪是个特别的物种。他们可以出神入化,却往往迷恋人间。但有机会,便兴风作浪。《左传》一言以蔽之,“人弃常则妖兴”。所以,想遇见妖怪,大概也不难,怕只怕,即便遇见,也浑然不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