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这个老爷子，是我在一家Buffet(自助餐)店打工的时候，那家店是一个福建老板开的。

我在那家店做站台，具体工作就是盯着前面柜台里的菜。一旦即将没有菜的时候，就要去后厨喊一嗓子，让后厨的人准备做菜。比方说烤排骨快没了，要喊“烤排骨”。烤排骨需要的时间比较久，所以在托盘里还有一半的时候就要喊，但像炒四季豆这种下锅就能好的菜，一般提前几分钟喊就行了。

等后厨把菜做好了，他们将菜盛好，一般是不会喊我的，全靠眼力见。上菜的工作主要是我来做，还有个天津大妈跟我搭档，我们都叫她"表嫂"。

而老刘就是后厨的油锅，所有需要下油锅的不管是最后一道工序还是第一道工序，都要喊他一下。他做的主要是油炸春卷，炸芝麻球、炸鸡翅、炸薯条等等。像炒四季豆这种就需要先将四季豆过下油再送给老大（大厨）炒。

油锅的位置靠近厨房和大厅的门，也就是我的活动区域必经之地，所以很快我就和老刘熟了。他人比较热心，会教我哪个菜需要大声喊，哪个菜只对着某一个人喊。

我开始上班的前几天，非常感叹于后厨的工作负荷，每天从上午10:30干到晚上10:00，中间除了三顿饭每顿20分钟的休息时间，基本全天候的在忙。每个月我只有2300刀，第一个月才1900刀。据我所知最高的就是大厨，大约4千多，其他人就是3000左右。

有次吃饭，我跟老刘坐在一起，我就问他，你一个月多少啊？他嘴里嚼着鸡肉，头都不抬一下说，你慢慢做，看你挺机灵的，等我回国了，油锅的位子我会推荐你来做的。我说，那一个月多少啊？他说3000。

你有绿卡吗？

他说，啥绿卡啊，我连工卡都没有！来了快十年了，马上就回国了。还嘱咐我说在这里上班不要瞎打听，敏感。我心想，这个好像不打听都会有人主动跟你说的，没啥敏感的。

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后来慢慢的知道一些老刘的事情。

老刘，今年65整，河北保定人。十年前来美国是因为儿子没钱娶老婆，买不起保定的房子，介绍给儿子的小姑娘一个个听说没房没车的，拿起淘宝上买来的包包扭头就走。老刘一怒之下来了美国。

跟我有点相似，我是女朋友跟别人跑了，一怒之下连大学都不读了，爸妈在国内也离婚了，各过各的，没人管我，钱也供不上了。先不说我自己了，说多了都是泪。

老刘当时作为一个90年代下岗的工人，每天推着车子卖点水果，不知道攒钱到猴年马月才能给儿子买得起房子。

老刘听说到美国能挣大钱。

于是找到他的初中同学，打听去美国的路子。

十万块，十万块把你包装成公司副总，帮你办签证，包机票，包美国工作，怎么样？老刘。

十万太贵了，我有十万就给我儿子买房子了，也不至于被逼到这个份上。

他同学说，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我给你优惠2万，算你8万。你先给我3万头款，剩下的连本带利一年还清就行，每个月打给我6000人民币，区区1000刀而已，不要太简单哦。

老刘回家跟老婆商量了一晚上，两口子唉声叹气折腾了一夜没睡。最后同意了。老刘将所有的积蓄给了他同学。

就这样来了美国，以一个农民企业家的身份。

他可没有闲心思在美国瞎晃悠，到了洛杉矶就奔联系好的人去，找工。

开始从打杂做起，做了半年打杂，慢慢的熬成了油锅师傅。

从当初来时的黑不溜秋，到现在的细白的皮肤。不知道的以为他在美国享福了呢。

老刘在休息抽烟的时候时常会聊到自己的儿子。当他还清国内的债务后，每个月往家里寄一两万人民币的时候，儿子终于有姑娘看上了，紧接着定亲，买房，结婚，生娃。一样也没落下。

你见过你孙子吗？

见过，视频见的。说着满眼闪光的看着我，跟我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值了，值了。说完偷偷抹了把眼睛。

然后呆呆的望着天空，深蓝的天空中，一片白云都没有，偶尔飞过几只鸟。

老刘喜欢调戏一起工作的老墨大妈，这个不需要语言通，当然算不上性骚扰，老墨也很受用。他们用手势沟通的很好。我有次看他们俩交流，老墨问，你吃的啥？老刘在啃鸭脖子，就模仿鸭子嘎嘎叫了2声，然后指着自己的脖子，老墨就懂了。

老墨冲老刘莞尔一笑。

老刘脸上的油光更亮了，眼神猥琐，此起波伏，老刘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