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能很清楚的辩识她的脚步声了,步子重但是起来的时间越来越迟了。每次听到她这脚步声,呼吸也急促起来,屏息等待着她脚步的落地。
一年已经不大能见几回面了,有时候次数会增多,有时候次数会减少。早些年间,回来的少,她变会故作责怪的语气,酸酸的说着,你还知道回家呀。
可是近些年,我再也没听到这样的口吻了,每一次,她都欣喜又落寞。她对我归来的要求越来越低,我想了想,一个可能时她手脚不太利落了,即使回来也做不出一桌美味的佳肴了,也不好意思对我做出什么要求了。另一个可能是无数次期待落空后开始降低要求。
从不会提前打招呼回家,为什么呢,这么的不礼貌。我可能是想知道平常的她是怎么生活的吧。若是提前告知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尽些努力去营造个我过的还不错的感觉吧。而我想看到的,是她最真实的生活细节。
每次都撞见她不想被我撞见的。
过年时期亲戚送的营养品几个月过去封口还没开,写着各种药品名称的瓶瓶罐罐又多了些,橱柜里面没什么荤类搭配的简单素菜,电表的数字几个月过去增长的寥寥无几,过年罐好煤气罐摇摇仍旧满满的。
时间在她这里,好像走不动了
人民币在她这里,好像也是无法流通的
我尽力的去隐藏我眼中的落寞,一半责怪一半心疼的劝着她,那些营养品要及时去吃,过期在吃对身体不好。
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点点头回应着。
现在她在家中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做饭也不及以前那般用时精准了。好奇的问问她,她笑笑说,以前一起打牌消遣的老人家都渐渐的不在了。村外虽然还有些老人家,但是她腿脚不便也走不动那许多的路了。她说的时候,我只是觉得难过,在她的那些传说中,曾经的她可以挑着一两百斤的东西走上三四十公里的,可是如今却连去老朋友家的1000 多米的路程也无法坚持。
对于死亡的恐惧和知识她都是从同龄人那里获知的。她经常说着各类五花八门的病名,让我都觉得非常意外。甚至她也十分清楚那些奇怪病种的发病情形。因为她见到不少真实发生在眼前的例子,对那些痛苦的症状可能比有些医生更清楚细节。也更清楚那些病症是怎样让一个个健硕精神有尊严的老人变成另外一幅模样的。我也能察觉到她也在默默做着准备,高血压的她每天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变化,晚饭她都是尽量少吃,她怕,她病情发作,无人知晓。她更怕,高血压严重了,突发脑溢血,神志不清,生活无法自理。她见过那样的老人,她见过她的家人照顾那位老人时的疲惫与不耐烦。她还是想尽量维持作为一个老人的尊严,独立的生活,不去麻烦自己的子女。
我一回去,每隔一小时,甚至不到一小时,她便不断催促着我吃这吃那。我耐心的解释,可是本来听力就不好的她好像对这些话语无法接收一样,固执的拿出各种的零食,边拿边说着它们的来源。有的是表哥带来的,有的是表姐带来的,有的是这个亲戚带来的。不管是贵重的还是不贵重的东西,每样她保管的很好,尽管有些食物快过保质期了。你气愤的说她,她又仿佛听不见那般。我无奈,配合着她吃着本来就不喜欢的各种零食,让她的等待有个归宿。让她多多少少感受到珍藏的价值。
我很清楚,无法改变她的生活习惯,唯有配合她,再塞上一点给她,与她共食。
每次回去的时候,我都很犹豫与内疚,如何与她开口。每次艰难的开口之后,她那一闪而过的落寞与立即恢复的坚强。短短的数秒内,变换了各种情绪。她和我说着要踏实工作,不要担心她,她一切都好。好几次从嘴唇的变化中,我捕捉到了,她想说着,有时间就回来。但是每一次都没有说出来。
又在我的行李中放了许多土特产,新鲜的蔬菜,以及过节时别人送她的保养品。一件件被我劝下,最后带走些腌制的咸菜和新鲜的蔬菜。因为想起了她每日精心打理的小菜园,种着那么多的食物,数着日子盼着我们回来共享。
回程的那条路,也是她年轻时负重前行的路。我想象着,从老照片中看到过的年轻的她是如何意气风发的在这条路上爽朗的与别人谈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