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5日 星期六 晴，许昌
前段时间小学同学在群里发了一个老家手工榨油的视频，一下子打开了我童年记忆的闸门…… 老家在湖南的一个山区，那里群山延绵起伏，山中长着一种四季常青的乔木——油茶树。油茶树的果实可以用来榨取山茶油。山茶油是一种极好的食用油，其不饱和脂肪酸高达90%，为各种食用油之冠，有“东方橄榄油”之誉。用山茶油烹饪带腥味膻味的食材比如鱼、羊肉之类的会让你吃不出丝毫的腥膻味，用它煎鸡蛋更是醇香无比。
每年的10月是茶籽采摘的最佳时节。记得小时候，生产队会挑选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通知各家各户统一开始采摘茶籽，每家是不能自行提前采摘的，一方面是考虑茶籽的成熟度，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有的人家自家的采摘完去别人家的山中采摘。接到通知，家家户户便会放下手头的活儿，背上背篓，有说有笑进入山中，此时的山中便沸腾起来。孩子的我们自是兴高采烈。姐姐爬上高高的树枝，将背篓挂在枝丫上便开始采摘。我是不敢爬树的，姐姐就会用手抓住头顶结实的树枝，用力将脚下挂满茶球的沉甸甸的树枝往下踩，这样站在地上的我伸手就可以抓住压低的枝干，将茶球一个个摘进背篓。当然大人们是不怎么指望我们摘茶籽的，我们此时更大的乐趣是在山中采摘野果：猕猴桃、狗腰子、野酸枣……除了采野果，另一乐趣便是吸食山茶花蜜。油茶树很是奇特，每年的秋天既是结果亦是开花的季节。随手在山中折一根蕨草的茎，当作吸管，便可以吸食花蕾中的蜂蜜，吸入口中那透心的清甜让你欲罢不能。
一般3天左右茶籽就采摘完毕，看着堆成小山一般的茶球让小小的我们亦有一种无比自豪的成就感。茶籽采完回来得晒上几天，将刚采回的茶球摊开，翻晒，几天后，茶壳便会裂开，然后将他们堆放在一起，等到冬天不忙时，家家户户便在两条长凳上支一个竹制的大圆盘，将茶籽倒入圆盘，天冷时，圆盘下还可放一小盆火，当然火势不能大，否则会将圆盘烤坏。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烤着火一边将茶籽去壳。茶籽去完壳，便等着队里通知榨油时间。
当榨油坊的大门打开，屋外的水车开始转动，榨油坊便成了我们孩子的快乐所在。生产队的榨油坊建在傍水的开阔地带，有两间土砖屋，一间放着木榨、柴火灶、铁锅、蒸甑等，另一间是焙房碾槽。榨油的工艺包括烘干、碾籽、熏蒸、箍饼、码饼、打榨等十几道工序。先将去壳后的茶籽放入焙床烘干，然后倒入碾槽碾碎，茶籽被碾碎后茶粉被担到主榨坊，宽大的灶台里柴火烧旺，将茶粉倒入甑中蒸熟，再将蒸好的茶粉倒入铁箍中，用稻草包起来，光着脚丫在上面来回地踩，一块块圆形的麸饼踩结实了，摞在一起，码入旁边的油榨里，便开始榨油了，身强力壮的爷爷伯伯们站在撞锤两旁，开撞时，先要在撞击的木楔上轻轻击一下，试试准头，然后大家手抓撞杆一起往后仰，将撞杆高高扬起，像撞钟一样用力往木楔上猛撞，在“咚——咚——”的轰响中，油珠迅速从麸饼里迸出汇成油水流。“出油啦”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清香四溢的茶油顺着油槽汩汩地往油桶里流淌。
童年的我们对榨油的每道工序是了然于胸的，我们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碾籽，因为碾车即是我们儿时的“旋转木马”。我们一边在油坊附近玩耍，一边盯着油坊外的水车，当油坊里负责碾车的爷爷将油坊外的水槽板提起，汹涌的水流湍急地冲入水车，水车便开始转动，我们就朝榨油坊飞奔，这时碾车已经转动起来，茶籽在几个铁制的碾轮下吱呀作响。我们便央求碾籽的爷爷让我们坐上碾车，爷爷开始一般都不理会我们，因为碾车转动起来速度会比较快，爷爷担心我们坐在上面不老实掉下来，不过最终爷爷都会经不起我们的软泡硬磨将我们一个个抱上碾车。碾车有几个铁碾轮就能坐几个人，因而一次只能坐6个人，没坐上的只能在旁边眼巴巴等着下一轮。坐上碾车的便开怀大笑，爷爷则手拿长长的木棍跟随转动的碾车一边熟练地翻动槽里的茶籽一边吓唬我们:“坐稳啰，掉下来爷爷可不管”。我们可不怕他吓唬，笑得更肆意了……
吃油饭亦是我们期盼的，刚榨出的茶油无比醇香，榨油的爷爷、伯伯们在榨完一榨油后，会用最后榨出的尾油拌大米饭，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那是我吃过的无比美味的东西，一碗油拌饭下肚，回味无穷。
现在老家儿时的榨油坊已不复存在，山上的油茶树花开花落亦无人问津。好在离家几十里地的姑姑家依然保留着这种古老的榨油方式，山上大片的油茶树依然繁盛，每年姑姑都会给我们姐妹留着她自家的山茶油。现在正是榨山茶油的时候，前几天姐姐还打电话说今年姑姑又给我留了10斤山茶油，问我今年回不回老家过年，如果不回她就给我寄过来。因而现在的我虽然远离家乡，依然能吃到家乡的山茶油，儿时的味道。
如今，我常常怀念榨油坊那吱吱呦呦的木碾，通明的灶火以及榨油人悠长的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