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妙玉,总会不由得冒出“洁”“干净”一类的词。她的判词也是“欲洁何曾洁”。那,妙玉到底是至洁,还是不洁?妙玉对宝玉又是怎样的心思?
且说妙玉家世,原也是姑苏世宦家的千金,只是也和宝黛钗及英莲一样,自幼便遭到了僧人道士的良言,须得佛家庇佑才可一世长安。这实在和黛玉的命相似极了。只是,黛玉和父母可能是“无神论者”,没理会。妙玉家可没那么心大,先找了个替身代妙玉出家,没有效果,只好让妙玉带发修行。
终究是带发修行。一开始,妙玉尘缘就未断,想来,她父母也从未真心舍她做尼姑。从喝茶时随意拿出来用的茶盅,茶杯等碾压贾府所有宝贝就可知,妙玉父母时常看望女儿,并倾尽毕生宠爱。不愁吃穿用度,且得到优质教育的天生丽质的妙玉自然养成一种清高气质,又受了禅语老庄的熏陶,更显得目无下尘,不似凡人。
从出身来看,妙玉真的如同一块妙玉,至洁至贵。
然而,“可怜金玉质,终落泥淖中”。妙玉终究被“请”入贾府。任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命运却安排你亲密地接触尘土。
整部红楼,妙玉出场很少,这恰恰符合妙玉修行之名,也更凸现了妙玉的清高。还有就是,妙玉深知贾府人多事繁,不想惹是非。不过,妙玉在贾府绝对不是囿于栊翠庵,她应该偶尔会去园子里别的清净处逛逛。
首先,她和宝钗黛玉交好。一个非亲非故的姑子,若是不出门,宝黛二人的性格会巴巴地去庵里找她谈人生谈理想然后达成共识惺惺相惜吗?不会。所以,私以为她们交好,源于某次在某处不俗的却不常有人到的景致处相遇,这心里自然先就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不俗。接着就是聊天,聊出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之感。
此外,贾府男人们也有提到妙玉,还都是恨恨的模样。诚然,有那些荒诞之辈会想去栊翠庵“拜佛”,但是,栊翠庵在大观园内,男人们进出可没那么随意,更别说明目张胆反复拜访妙玉了。所以,必然是妙玉溜达的时候“偶遇”。
最后,妙玉虽不见得喜欢惜春,但她二人都心有佛念,所以惜春常与妙玉下棋,且是在惜春住处(这也是妙玉尘缘尚深的表现,她会亲自来陪惜春下棋,而不是让惜春去找他,是因为寄居他人檐下,总不能得罪了主人),妙玉来陪惜春,自然是时常出庵。
大观园阜盛奢靡,花红柳绿,奇香四溢,实在是个堕落的地方。妙玉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大家族一些秘辛和不堪。她自是不屑,可心里却就此装了俗事与风月。知道的事便是知道了,说忘了不过是无谓的伪装和自欺。
如此,妙玉的生活环境是算不上洁净。
妙玉的思想呢?是至洁的。但不是大空的。
佛家有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妙玉很懂情——亲情,友情,爱情,甚至一般为人处世的人情。然而,妙玉的情太高,一般人难以迎合,更无法理解。这是由她过高的才情和满腹经纶决定的。就像一个学有所成的博士,他的眼界已经被定格在一个高度,思想也被拔高,和一个没有什么学识的人自然是交流不来的。所以人人说妙玉自视甚高,连李纨也直言“不喜欢妙玉为人”,只不过是妙玉和她们层次不等,笑点泪点也不同,交流不来,那也就没必要多费口舌,自然给人疏远孤高之感。
阳春白雪,难免曲高和寡。
所以,偌大的贾府,她能喝体己茶的人,只有宝黛,或者还有一个湘云。宝玉应该也在列,可是礼制不准,一般的小女儿家情思也不好向一个男子倾吐。
妙玉是懂情的,深情的,多情的,却不滥情。既不滥情,就不会犯了色戒。可是,妙玉却又生活在一个淫色的世界,所以,她的心里是很清楚淫色之事的。十几年青灯古卷的基调又让她本能地反感这些事,甚至会在自己想到这些事时感到羞耻。她一直自视甚高,也对自己要求极高,这般低俗腌臜的事,她是不允许自己有所听闻更不用论去思索。所以我说她有着至洁的思想,或者说追求。可浸淫于烟柳繁华地,脱身,亦是不可能。
正是这身心的矛盾处境,造成了妙玉走火入魔的悲剧。
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想法,却不能抹除既存的记忆。
那妙玉对宝玉的心思呢?
私以为她是认宝玉做知己。
妙玉和黛玉交好并非偶然,她们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其中,对封建思想的糟粕的不认同以至反抗,是很重要的一点。妙玉也身体力行男女平等的追求,所以遇到宝玉,让她看见了希望——男权社会的贵族子孙也会有提倡男女平等的人。这使得妙玉不自觉地高看宝玉一眼。
此外,妙玉虽然是修行之人,孤苦惯了,但背井离乡,再无父母探视,飘零之感会让人再难忍受内心的寂寞和对关怀的渴望。而宝玉会考虑到她的洁癖、孤寂,适时适当地给予关心,也会为了回复她的贺帖费心请教她的闺密。这般细致走心的关怀,让妙玉飘零的心有了可以停泊的岸。
那为何我不认为妙玉会爱宝玉?
其一,妙玉从一开始便约束了自己的心,不可浪费在爱情上。她读了太久的佛经道理,把爱情看得太空太苦。而一个人在没有爱上某个人或者对谁有心动之前,就自誓不谈恋爱,那她便有了心结,真的很难去爱上谁。
其次,妙玉深知宝黛木石情深,宝玉给不了她所追求的“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爱情和婚姻,她是不会委屈自己伏小作低,也不会放任自己堕落到去和闺密争男友。
此外,妙玉的才情需要的是心灵思想上的共鸣,而非肉体的、爱情的陪伴。何况,她也深知她若是真的与宝玉情投意合,那王夫人必然头一个撵了她。
最后,宝玉的才情虽然能够知妙玉之音,却不足以与其合奏。高处不胜寒,妙玉虽以自己的才貌遗世独立而自得,但也因此会更渴望爱情,渴望一个与之匹敌的郎君给予她久飘零之后的归宿。直白地说,宝玉不够格。另一方面,宝玉对她也不可能做到这样。宝玉也仅仅是倾慕或者向往她的禅意高远,仅仅想做她的知音。
由此,私以为,妙玉对宝玉是不存在越界的想法的,她们互存的心思是至纯的,甚至于高雅的。妙玉的走火入魔,非但不该让我们假之以邪念的揣测,且更让我们叹息于妙玉对圣洁的固执追求。
妙玉或许是瑶池的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