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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圣夜疑云

第一章 

“公安局长酒店杀死偷情妻子”的新闻流传在N市的大街小巷。

死者李文文,女,四十岁,在当地的警官学校教英语。

死者沈某,男,十九岁,市警官学校一年级学生。

经尸检,两人死因都是刀伤,生前不曾发生性行为。

凶器为一把鱼刀,被遗弃在现场的地毯上,刀把上留有李某丈夫刘局长的指纹。

“你真不认识刘局老婆吗?你在警校四年,应该有印象啊。”老陈板着脸问道。

“有些老师是没见过的。”祁镇回答。

“唉,先不管了,跟我去他家看看吧。”老陈把几页报告用粉色的中号燕尾夹夹好,放进抽屉。

    “应该是要结束了,这个案子。”祁镇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怕啥?尸体?”老陈皱了皱鼻翼。

其实令祁镇害怕的不只是尸体而已,还有嫉妒、孤独、疏离……这些复杂却无处不在的情感。这个案子给他的感觉正是如此,尸体上的表情竟有些似曾相识的意味,让祁镇想起过去的某些记忆,又像是在向他暗示——在这个案件里他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自己才酿成了这个悲剧。

“不只是尸体陈队,死者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反正我感觉这个案子肯定没这么简单。”祁镇弯着腰一边说着一边跟着老陈上了车。

“现实里的案子跟小说不一样,真正见过尸体的人可不会喜欢命案的。这里头可怕的东西太多。”老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把安全带的插头咔的一声插进插销。

老陈换了便装,戴着便宜的墨镜开着自己的车在秋日中午的街道上快速行驶。老陈这个人一开车就话就变得很多,但他几乎只是自顾自地说他想到的事儿,似乎毫不在意听他说话的人。

“从刀上的指纹来看,杀死妻子和年轻学生的只能是发现了奸情的局长。从没有对现场做任何的清理来看,他根本就不准备掩盖。所以大概率会自杀,或者自首。”

仔细回想现场的情况,祁镇当时的第一感觉便是不久前曾在梦中见过似曾相识的一幕。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梦中,没有回应。

不久他把车停在一栋巨大的奶白色别墅前,“到了,下车。”

房子占地虽大,楼层却不高,除却阁楼有两层,二楼正方形的窗户里窗帘拉的很严实,红色的屋脊已经变得灰暗了,单看房子给人以没人居住很久的空屋之感。院落倒是收拾得很好,祁镇不认识的植物们整齐得被栽种在屋侧的落地窗前,环抱粗的枫杨和玉兰树各自遮住了一半的天空,草地上的落叶铺了薄薄一层,空气中能闻到泥土的些许气味。

浅咖啡色的大门严丝合缝地紧贴着白色的墙,老陈按了门铃,久久无人回应。打了一天手机号也还是无人接听。

“阿镇,我们分头找找有没有可以进入的窗户,如果能看见里面的情况即时跟我联络。”

窗户都锁死了,大多都拉上了墨绿色窗帘。唯一能看到里面的窗户就是那扇落地窗,透过玻璃祁镇和老陈也只能看到空无一人的客厅,茶几上放着两串葡萄和一个棕色的公文包。

“看来真的出事了。”老陈脸色一沉,“得叫更多人手来。”

等待援兵的时间祁镇和老陈各抽了根烟。祁镇又观察了一遍周遭的环境,老陈则倚在围墙上以某种深邃的眼神注视着落地窗里的客厅。

远处传来车轮轧在碎砖上的声音,老陈把烟掐灭,随手丢进路边狭窄的的排水道口。

眼前停下来一辆藏青色的商务车,下来几个带着口罩和手套的警员,像是祁镇陌生的面孔。他们提着工具和一次性鞋套轻车熟路地开锁、破门而入,期间除了老陈的几句指挥外几乎没什么交流。

“你先在门口待命,不要让外人进来。”老陈冷冷地对祁镇说。

那个下午李某没有从外面进来,因为他那个时候已经在卧室的床上停止了呼吸。

这个结果也是在警察们的预料之中的,这类杀死亲人的犯人往往做好了自杀的准备,所以车里事先准备好了尸袋。现场非常完好,屋内收拾地很整齐,空气中没有尸臭,只有深棕色的衣柜散发出的某种陈年木头的味道,稍微停留后祁镇就习惯了。

日落时分,夕阳的光辉格外耀眼,窗口的仙人球在暗黄色的地板上拉出椭圆形的投影。在祁镇看守门外的时间内,老陈的两个手下已经迅速为现场拍好了照片,来现场的法医只有一个,花了几分钟检测了尸体的温度、口腔与皮肤。祁镇进房间的时候尸体已经被装进了尸袋中。

“所以陈队,怎么死的?”

“安眠药过量,药罐就在床边。根据尸体的褪色程度来看死者已经死亡10小时左右。”

“自杀?那么屋内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外人闯入的迹象咯?”

“对,一切都很清楚”老陈欣慰似的拍拍祁镇的肩膀,“可以跟大家回去了,我已经让他们把安眠药罐带回去检验指纹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检验结果出来了及时跟我联络。”

“行,陈队我先走了。”一般这种情况很难不让人怀疑老陈的支开他们心思。虽说祁镇是这样想的,但毕竟是领导的话,还是照办为好。

祁镇念念不忘地回头看了一眼现场。

老陈这个人总是对别人放心不下,在没有把握的时候总爱把思考的东西藏在心里,嘴上只会说一堆有的没的。

一路上车里的几个便衣有说有笑地拉着祁镇聊警局里的趣事,同为老陈的下属,他们对老陈也有一肚子的意见。

“这个老陈还不被上面提拔我们可得当一辈子他的下属咯,新来的你可要做好准备啊。”其中一位精心留着小胡须,显得戾气十足的便衣开玩笑地说道,随即引发了一阵叹息和苦笑。车后尸袋内的一具尸体仿佛是一位搭便车的醉汉,没人在乎他是否还安稳地躺着。

祁镇也不在乎,彼时他正拨打着手机号码。

“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打个电话给我对象。”不难想象祁镇那一副既幸福又尴尬的表情。

“宝贝,这件案子有些地方不太对劲。”祁镇摇下车窗,压低了声音。

“处理的第一个机密案子就要泄露出去了吗?”诗云害怕祁镇会错意,故意将开玩笑的语气变得很夸张。

“那就不告诉你了。”

“快点儿。”

“好啦,回去告诉你。现在我们还得把尸体运回去检验。”祁镇的声音被车窗外马路上的喧嚣淹没着,勉强能传到对方耳中。

“尸体?新闻里不是说已经交给家属了吗?”

“不是那两个人,瞧你怕的,尸体对于一个警校毕业的学生……”

“行了!”诗云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一番居高临下的嘲讽,“谁死了?”

“女人的老公,犯罪嫌疑人。”

“畏罪自杀吧,那案子就了结了呀。”

“是啊,但还有很多要查的地方。老陈还留在现场”祁镇似乎有些不开心。

“唉,别提工作的事了,我这边正好有件事儿跟你说。”

“不会是那件事吧?”

“那,这周末你看……啊,工作上忙的话就算了。”

“没事啦,周末的一点时间还是有的,等我回家再跟你说具体的情况哦。”可能他希望这样说能让对方开心一些,入警以来祁镇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地陪伴她。

“那太好啦,我先挂了哦。”

  尸体被带到法医那边确认死因,祁镇则和另一位警员一起检查从两个现场带回的。

“你发现没,这个女老师的相册完全就像是小女孩嘛,又是奶茶又是明星的。”搭档对祁镇说。

“是啊,好像根本就没有和老公一起拍的照片,这样两个人会产生矛盾吧。”祁镇叹了口气,“这样看一定是因为夫妻不和才导致了这场悲剧了。”

祁镇心里还是觉得哪边不太对劲。

“跟学生呆久了可能会有这种趋同的效应哦?老师看起来很年轻嘛。”祁镇说。

“呆久了吗?”搭档顿了顿。

“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没有,想起来我另一个老师了。”有些微胖的搭档脸上掠过一片绯红,“阿镇呐,今天不早了,咱们要不就一块回去吧?我跟你聊聊。”

“行啊。”祁镇整理了一下文件,套上外衣跟着搭档踏上秋风吹彻的街道。

“老哥今天很激动?”祁镇追着搭档焦急的步伐。

“大案子嘛,兴奋得不行。”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案子。”

“欸我问你,阿镇,咱们就别那啥了吧?”地铁口前搭档转过身,用犹豫不决的眼神望着祁镇。

“什么?”

“没什么,那我从这走了,明天见咯。”搭档旋即消失在下班的人群中。

“明天见。对了,我也是想说的,哪怕……”祁镇自言自语道。




第二章

“祁镇死前跟我描述的大概就是这样,再具体一些的我就不清楚了。”

“诗云啊,你男朋友他觉得自己参与了那件谋杀案?”吴平虽然很好奇,但还是装作同情地望着自己以前的学生。

“是,但他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原因,说什么这是他说不出口的秘密。”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暗中调查的,打起精神来,吃点火龙果吧。”吴老师把盛着火龙果的盘子推到诗云的面前。

“老师……”诗云轻轻地抓住老师的手。

“好了好了,这事儿就交给老师帮你去查。”吴老师理了理她棕色的卷发,温柔而坚定地看着诗云的眼睛。

“我感觉这里的警察们都不可靠,看上去是破案了,但我总感觉他们背后藏着些什么,不然祁镇不可能自杀呀,平常他所有的事情都会跟我说,除了那件案子。”

“行了,你就先不用想那么多,好好休息。”

“谢谢你,老师。”

“我问你,你觉得他跟那位老师认识吗?”

“他说不认识,但我觉得他撒谎了。因为我听他说过他曾喜欢一个老师。”

“你还记得那天具体的情景了吗?”

“应该是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们那个时候刚开始约会,学校里的道路上很冷清。”

“嗯哼。”

“我记得我为了好看还偷偷穿了短裙来着,他眼睛老往我这看,感觉到被我发现了他就扯些有的没的。他问我,喜欢自己的老师正常吗?”

“你怎么回答的呢?”

“我当时觉得很尴尬,就没有接他的话,让他自己转移了话题。老师你觉得呢?你现在还那么漂亮,年轻的时候一些男生会喜欢你吧?”

“会的,学生的那点小心思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但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荷尔蒙爆发期的中学生们恰恰处在性欲最被压抑的时候。中学时因为压抑造成的一些癖好也许会跟随人一辈子,我们已经习惯了在不正常的竞争压力和严格的管理下生存。老师有时也想改变,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时只能坦然面对,成为这个社会的一部分。”

“那我可以选择不面对吗?”

两人沉默良久,吴老师的老化镜片在白色的日光灯光下闪着寒光。

“他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他还是想做一个好人。其实我当时就有点担心他会做傻事,也许这是他向我求救的信号,都怪我没有在意。但他根本就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啊。”诗云嗓子有些沙哑。

“他说了‘还’吗?”吴平在诗云的表述中嗅到了一些味道,也希望通过暂时转移一下话题来安抚她的情绪。

“是。”

“嗯,你确定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吗?你要知道你必须完全信任我,我才能帮到你。”

“我确定,老师。虽然我知道的也不多,但那个案子一定是警方隐藏了真相的!祁镇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然后就……”诗云有些哽咽,不愿接着说下去了。

“我说了,你不要先下定论,也不要再想着去分析这个案子,因为带着情绪去看是没办法看清真相的。”

吴平走到诗云身旁,把瘦小的她抱在怀里。

“对了,祁镇他告诉过你那个老师家的具体地址吗?”

“我只知道在西尾街,那里的独栋别墅应该有不少。”

“好的,那我明天去那边看看。”吴老师打开手机上的电子地图,”诗云啊,你帮我找找看看,西尾街,我记得是在城北挺偏的地方。”

“啊,在这里。”吴老师在卫星图上抢先一步发现了西尾街这栋白色的别墅,虽然看不清细节,但还是跟周围的居民楼有很大的差异。她饶有兴致地滚动着鼠标滑轮。

“嗯,话说,这个楼有点眼熟啊。”

“仔细想想看?是不是去过?”

“没有吧,我这会儿还想不起来。”

“那今天就到这吧,剩下的交给我调查就可以了。”

“那我先走啦,老师。”诗云从木制的沙发上起身道别。

“回去好好休息,你的人生还长着呢,不像老师,只能在这边养老咯。”吴平心里却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己正年轻力壮着呢。

“对了,把祁镇的照片和资料给我,如果可以,还有他同事的,尤其是那个人。”

“谁?”

“祁镇的那个搭档。”

“谁知道那个搭档到底存不存在呢?我感觉那个搭档也许就是他自己。”

“你说的也有道理。”


第三章

西尾街贵得吓人的无名咖啡厅在冬天的阳光下显示出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吴平点了一个冰淇淋,坐在落地窗前隔着玻璃和爬满常青藤的石墙望着街对面不远处的别墅。

她对面坐着一位少年,十五岁上下,紧张兮兮地望着眼前的女士,时不时撇两眼身前那碗香草味冰淇淋。

“我可以先吃吗?不然要化啦。”

“现在是冬天,不要吃太急啦。你一边吃一边回答我问题就行。”吴平慈祥地看着少年。

“你们家是什么时候搬来西尾街的呀?来的时候对面那栋别墅的主人你还记得吗?”

“我出生就住这啦。那个别墅也一直没有换过主人,李阿姨是看着我长大的。”青年眼神中闪烁着美好的回忆,“现在就这样突然说是死了,真是有点不真实。”

“你也别太难过了。”吴平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少年。

“李阿姨人特别好,常常做一些甜点分给我们邻居,跟大家关系很好,跟怎么会有人想谋杀她呢?婆婆你应该不是警方的人吧?你知道她是怎么被杀的吗?”青年逐渐放开了,一连串地问道。

看来丈夫杀妻的说法还没有在媒体上公布,青年只知道李老师被杀的消息。

“我不是警方的人,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我也是你李阿姨的朋友,所以协助我调查好吗?”吴平不动声色地撒了个慌。

“当然,我需要做什么?”

“现在,只要你告诉我一些信息。你了解李阿姨的丈夫吗?”

“他啊,虽然就住隔壁,但我是见得很少了,让我想想。”青年吃了一勺冰淇淋,皱着眉望着别墅的屋顶。

“在李阿姨失踪前我还见过他一回。”

“哦?”吴平双手托着下把,身体不禁地向前倾倒。

“我到李阿姨家参加一个派对……”青年的声音越来越弱。

“案发前还发生过这种事?我居然不知道?”吴平觉得这个事情祁镇应该和诗云说过才对。

“我……害怕,没有告诉警方。”青年小心翼翼地说。

“下次还是交代了比较好。”

“因为我没有做什么嘛,说了估计得被问半天。”

“唉,你这样我就得批评你了,因为你的自私,真相也许就再也没法被发现啦。”吴平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怒意说。

青年低着头,有些过长的刘海耷拉着。

“你现在告诉我也来得及。”吴平把冰淇淋的玻璃杯往青年那推了推。

“那天阿姨过生日,晚上邀请了她以前的学生来参加生日派对。”

“都是警校的吗?”

“应该是的,听说他们现在已经是市里的警察啦。”

“这个情报太重要了,我要你详细地把你当晚看到的任何能想起来的细节告诉我。”

“让我整理一下。”青年停顿了些许,用手指支着鼻子,“总的来说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那天约定的时间是六点半,我和我哥一起去的。我们有点格格不入,就先在角落吃了点蛋糕。李阿姨和叔叔就坐在房间里聊天喝酒,学生们也有些拘束,三三两两地分散着。大概半小时后吧,大家开始跟音乐跳舞,哪有什么人会跳呀,最后我们就看着阿姨和舞伴跳了几支舞。”

“舞伴?”

“是,一个瘦高的男生,头发长长的,好像是阿姨的学生也是她的舞蹈老师。”青年的声音渐渐微弱。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吗?”

“我个人觉得啊。”青年脸色一沉,“阿姨应该挺喜欢喜欢那个男生的。”

“怎么说?”

“眼神,阿姨看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那不是看学生,或是朋友的眼神,而是看恋人的,那么热切、爱慕,连我都能看得出来。”

“想不到你还懂挺多啊,你那天还看到了什么吗?”

“那天叔叔喝得挺多,早早被几个老师拉到房间里休息了。”

“李老师的丈夫?”

“不大清楚,平时很少见到。”

“有什么特征吗?”

“呃,烫着卷发,爱穿风衣、围巾。难不成,他发现了阿姨……然后就杀了那两人?”

“你很敏锐,但事情的真相往往不能单凭表面……。”吴平有些慌乱。

“难怪房子被封了,李阿姨的老公现在应该是嫌疑犯吧?”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少年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得意的微笑,“跳完舞之后阿姨和那些人到一个房间去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我们就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你有认识的或者知道名字的人吗?” “有个很壮的男的,阿姨叫他浩辰。”

“这个人你见过吗?”吴平打开祁镇的照片,把手机放在少年面前。

“见过,当时也在那几个人里面。他看上去最年轻,所以还有点印象。”


多亏诗云知道密码,吴平用手机登入了祁镇的社交媒体账号,找到了李浩辰这个名字。

“诗云啊,我就以你的身份和他聊天咯。”吴平用手帕擦拭了一下屏幕,“就是现在有点老花了,这个人是叫李浩辰吧?”

“对,没事,我也在一边看着。”

“你知道祁镇在杀妻案之前去过那个女老师家吗?”吴平又掏出了老花镜边擦拭着边说。

“那个被杀害的女老师?”诗云瞪大了眼睛。

“对,案发前一天,祁镇和他的同事们就在西尾街那个别墅里。”

“可那天他说他在加班呀。”诗云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昨天刚跟证人确认过,给他看了祁镇的照片,就是他没有错。”吴平戴上了擦拭许久的眼镜。

“你好,我是祁镇的女朋友。”吴平在手机上敲下这串字符。

“你好,请节哀。”

“关于祁镇有些事情我想问你一下。”

“请说。”

“动机现在找到了吗?”

“关于这个自杀案,我们也在调查这件事,之前你来局里的时候说没有感情问题,但在其他方面我们也没有查到什么会引起自杀的动机,所以初步认定为是生活压力所迫。”

“那之前那个杀妻案,跟祁镇的死有什么关系吗?”吴平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截了当地发送了过去。

“那件案子我们没法透露太多细节,但我们保证,我们已经完全查清,跟祁镇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对方的回应很强硬。

“我听说那件案子前你们有一个聚会?”

“什么聚会?”

“祁镇告诉我啦。”

“哦,那个啊,怎么了吗?”对方发了一个俏皮的表情包。

这个时候一个名字显示为“王总”的人打来语音电话,诗云慌忙地把手机接了过去,“我一个重要客户,这时候打来干嘛,我出去接个电话哈吴老师,喂,你好……”

吴平听着诗云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自己的书房外,开始思索怎样才能向那个年轻人问出些什么。吴平设想在当天被害者与几名警察之间的谈话隐藏了一些有关动机的秘密,也许真正的凶手就在那几位警察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开始飘起雪来,吴平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杉树顶在风雪中摇摆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门外急促的脚步越来越近,打断了吴平的回忆。“欸,好嘞,哈哈哈,再见,欸,拜拜拜拜。”诗云推开门,边带着甜甜的笑意边挂着电话,挂断后脸上又变得阴霾密布起来。

“不好意思呀,我们继续?”

“继续呀。”

“不好意思,刚刚接了个电话,没及时回你。”吴平也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和诗云相视一笑。

“没事,还有什么问题吗?”

“能跟我详细说说聚会的情况吗?”

“你这是在审讯我吗?那天只是普通的聚会而已。”对方隔了很久才回复道。

“祁镇和你为什么会被老师叫到房间?我想知道这个事情的发生始末,也算是了了这个怀疑的心思。”

“房间?行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跟你说吧。其实我跟祁镇是有私交的,祁镇生前特意让我不要说这件事。”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是死者的学生吧,李老师你还记得吗?”

不等诗云回复对方就发出了语音邀请。

“你来接吧。”吴平把手机调成免提通话。

“我和祁镇是在咱们英文电影社团认识的,当时祁镇也带你来参加了一次我们的电影小聚会,所以我还记得你。”

“啊,是万圣节那次!”诗云好像一下子想起来什么,音量一下子提高了。

“社团的负责人就是之前被杀害的李文静老师,当年的聚会也在那栋别墅里,你还有印象吗?”

“当然,太深刻了,虽然地址记不清了,但那个老师和房子还有印象。原来就是她那栋别墅啊。所以,最近参加聚会的人也都是社团现在或者曾今的成员?”

“除了那个后来死掉的学生,其他人都是她社团往届的毕业生。”

“会不会聚会的成员跟两年前的万圣节派对的一模一样呢,只是这次祁镇没有带上我?”

“等等……好像确实是这样,这么说……那次万圣节派对确实有很奇怪的地方,这么一想这次的聚会也有人说了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还一直没放心上。”

“能尽量详细地说一下万圣节那次你看到的事儿吗?”

“可以,但你听到的这些千万不要跟其他人说。”


第四章

一年前的万圣节派对,主题是面具。

西尾街的灯光下,成群的飞虫正围着灯泡起舞,暗黄色墙壁上多生的爬墙虎叶像幽灵一般在风中摇曳。浩辰戴上纯白色的面具,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时间是晚上的十一点一刻。

今晚的派对除了本来就住在别墅的老师夫妇,一共有九人参加,每个人的到场时间都是错开的,除了发送邀请函的老师,每个人只知道自己的入场时间。这次万圣节聚会打算开到午夜,所以晚上参加聚会的都是住在本地走读的学生。

参加的学生除了社长浩辰,还有祁镇和他的女友、外号“小胖”的副社长星皓、推理爱好者乔博、社团里最受欢迎的女生吴小姐、新入社的女孩黄黄还有邻居家的两个孩子。

游戏规则如下:以别墅的院落为界,进入院落的那一刻即“进入”鬼抓人游戏。九个人之中有两个扮演鬼的角色,以邀请函为身份证明,每位玩家只知道自己的身份。所有玩家不能开灯,不能摘下面具,人被鬼碰到或叫出名字须摘下面具,等待游戏结束。到午夜十二点游戏结束,如果鬼没有抓到所有人则算失败,反之人类方失败,失败的人要为大家演唱一首英文歌。

这些规则是身材匀称的老师想出来的,显然没有为身材壮硕的浩辰考虑过。

不用说,自己即使戴上面具自己也会被一眼认出的吧,浩辰想。

但浩辰觉得这次活动还是有意义去参加的,因为最近社团里的气氛有些微妙,通过这次活动浩辰也想观察一下问题出在了哪里。

踏进院落之后浩辰感受到了未曾预料过的黑暗与寂静,二楼的两扇窗的墨绿色窗帘都从两边拉上了一半,中间的缝隙中隐约透出橘黄色的烛光。

真的像是睡着了一样,难不成我是最晚到的,大家都已经结束准备睡觉了吗?

不,浩辰的余光捕捉到一个影子从院落的侧方闪过,接着是窗户打开的声音。

“有人注意到我了吗?”浩辰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真的有人认真玩这个游戏啊。

浩辰猫着腰从敞开的大门溜了进去。客厅的四个角落放着金色的烛台,橘红色的烛光很微弱,能依稀看见一些家具的形状。

南面的落地窗前洒了一地极浅的月光,枫杨枝桠扭曲的轮廓在月光里显得不甚清晰,偶尔传来风吹动玻璃窗的吱呀声。浩辰贴着墙不出声音地挪动着,等着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

头顶上突然闪出一道光,打在浩辰的脚前,吓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李浩辰!”浩辰头顶传来隔着面具瓮声瓮气的女声,光影剧烈地摇晃着,让人睁不开眼睛。

浩辰在突如其来的强光中看见二楼一位戴着日本般若面具的女孩正举着手机的闪光灯,可霎那间就消失不见踪影了,只留下一声木门关闭的声音和更沉重的黑暗。

又得再适应一次黑暗了,不过既然身份暴露,自己也就游戏结束了。浩辰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回来。

他有些不甘心地脱下面具,向客厅里认为是沙发的位置摸了过去。

与此同时浩辰意识到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三十,而自己入场的时间是十一点十五。如果每个人的进场时间相差十五分钟且自己不是最后一个人,那么现在应该已经有新人来到这个别墅的范围内了。

浩辰坐的沙发离落地窗不远,向外看去是一片约有五十平米大小的草坪,视野里的两棵树早已与围墙的阴影融为一体,让人怀疑是否有人正躲在树后观察着落地窗内的一切。

寂静没有持续多久,浩辰头顶传来在木质地板上一路小跑的脚步声,那是成男性的脚步声。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一楼开始传来东西被碰倒的声音,随即是女生低声的尖叫、小男孩的笑声,不过这些顺序浩辰已经记不清了。

浩辰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是最后一个到的,而且大家都离得不远,这栋别墅其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

浩辰越发对别墅的结构产生了好奇心,他决定四处走动走动,毕竟游戏规则里也没有写上“被识破身份就只能坐着等”这么一条,自己不戴面具就是。

打开手电筒,浩辰开始探索别墅的一楼。客厅的木质地板是浅咖啡色的,有些地方已经被磨成了浅黄色,有些地方已经因被水泡过肿了起来。餐厅和客厅紧挨着,狭长的餐桌越能坐下十人,其上铺着深绿色格纹的桌布,一直垂到地上。

困意袭来,浩辰打算先在餐桌上趴上一会儿。头脑枕在手臂上的那一刻困意又像泥鳅一般溜走了,浩辰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个社员们的形象来。星皓,那个小胖子,最近一直跟着自己往健身房跑,也许是之前跟吴小姐表白失败后受了刺激,跟大伙的交流也少了,也不积极参与社团活动。少了这个细心的副社长,社团的活动总是办得不如意。不过最近在健身房见到他的时候,眼神里比之前有了些光芒。想到光芒,浩辰脑中就浮现出吴小姐和乔博的样子,比起自己和星皓,他们才是社团里最耀眼的角色。吴小姐瘦瘦高高的,喜欢穿黑色的衣服,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特立独行,一天里你可以看到她发的三四条动态,和各种朋友们互动,光看这些你也许会觉得世上还有这么美好的人。但外表的美好、人格魅力带来的社交成功就能带来满足了吗?浩辰不知道,但他听说吴小姐有不止一个男朋友,所以她从不发关于自己爱情的动态。这个事情是黄黄告诉自己的,浩辰很本来喜欢黄黄这样单纯的女孩,但这件事让浩辰对她的印象有了很多改观。现在的人们总是想把自己装得很傻,表面上看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风趣、不正经,更多的可能是想掩盖内心的丑陋吧。浩辰想,有一个人在这一点上倒是例外,乔博像是一把利剑,毫不掩饰自己的锐气,总是能直接指出对方隐藏的东西。这样真实的人总是不受待见,浩辰也不喜欢他,觉得他总有一股让自己觉得厌恶的傲气。至于祁镇嘛……

困意又向他袭来,这次是像被锤子击中一样,浩辰顿时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浩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周围坐了一圈人,社团的成员们还有老师夫妇都笑着盯着自己。

“终于醒了呀浩辰,我们都不敢说话呢。”祁镇举着手机给睡眼惺忪的浩辰边拍照边说道。

“去去去。”浩辰一把推开祁镇的手机,跟大家笑称一团。

只有诗云有些羞涩地躲在祁镇的后面看着大家。

“你是诗云吧?听祁镇说了好几次了。”

“是。”诗云看到浩辰蓬乱的头发忍不住捂嘴偷笑了一阵。

“大家谁是鬼?”

“我安排的星皓和吴玥,我是被星皓抓了。”老师说。

“倒是吴小姐还没来?”星皓问。

“奇怪啊,她不会今天就没来吧?我全程都没看到她呀。”黄黄皱了皱眉,“她没来倒也符合她的作风,最近连老师都不放眼里了。”

“喂!”浩辰瞪了一眼黄黄,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确实是啊浩辰,你总是掩着也不是个事,她不愿意跟我们团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乔博也插了进来。

“她来了,我就是被她抓的。”浩辰有些不耐烦。

“在哪里?”

“我在一楼客厅,她应该是在二楼的楼梯口附近,直接用手机的灯光照出我来了。”

“你看到她的脸了吗?”乔博问。

“没有。”

“如果只是喊了你的名字,那也可能是其他女生吧,隔着这些面具,声音真的会很奇怪。”

“不是只有一个女的当鬼吗?”浩辰看着诗云和黄黄。

“是我,你看这个。”诗云举起手里的般若面具,“祁镇跟我说你很壮,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当时跟祁镇约在二楼见面,但没找到约定的地方,害怕得不行。后来借着烛光看到你那个时候鬼鬼祟祟的贴着墙进到客厅,一看就不是来抓人的,我就想喊你一起。”诗云小心地说,好像生怕自己说漏了哪个细节。

“那你为什么又突然跑走了呢?”浩辰还是不服气。

“因为他来抓我了。”诗云指了指星皓。

“跑得挺快,最后还是被我抓住了。”星皓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晚风吹开了窗户,卷携着一丝寒意与秋天干枯的枯草味。让人担忧啊,吴小姐会不会来了却在外面迷路了呢?

浩辰还是放心不下,拨打了吴小姐的手机号,听筒那边传来的却是已关机的提醒。

“李老师,吴小姐不会出事了吧,手机一直关机。”浩辰走到老师身边耳语道。

“唉,先别管她了吧。”李老师转过脸的那一刻笑容瞬间消失,浩辰从未见过老师露出如此反常的表情,像是一条准备进食的鱼突然被鱼钩勾中那般。

“好吧。”浩辰表面虽然无奈,内心却如释重负,因为他也不想多管吴小姐的事情了。

李老师的丈夫和祁镇没被抓到,所以人类一方获胜。

“星皓,唱歌唱歌!”祁镇在一旁起哄,大家也就在一片欢乐之中度过了那个夜晚。

也是在那个夜晚,人们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吴小姐。

第五章

“第二次聚会呢?”

“只是普通的生日聚会吧,在学校的时候李老师过生日也常叫我们几个去。最后祁镇、星皓、小黄、乔博都被叫到房间里面,说了啥我也不清楚。

“杀妻案之后我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祁镇的自杀更让我怀疑了。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聚会的事儿说出来”浩辰双手紧紧地抓着膝盖。

“如果是侦探小说,案子一定和聚会有关。”吴平一只手托着下巴,从下往上看着浩辰。

“您也说了那些是侦探小说了嘛,再说了,当年的那些人现在基本上都是局里的同事,我也不想往那方面想啊。”

“算了不提这事儿,后来找到她了吗?那个什么吴小姐。”吴平又翘起了二郎腿。

“找到了。聚会第二天早上有一个保安在南郊的湖边找到一个被丢弃的行李箱,打开之后发现是一具年轻女性的无头尸体,死亡时间推断为夜里的十一点前后。”

“死亡原因是什么呢?”

“身体上没有伤痕,脏器没有受损或中毒,所以可能是头部或颈部受伤所致。”

吴平微微眯着眼。

“说是因为箱子比较小,而死者又是一位身材修长的女性,锯掉头颅再折叠的话勉强能够塞进去。”浩辰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

“没有人去调查两年前在聚会上的你们吗?”

“当然有,在当时的情况下老师夫妇被当作重大嫌疑人。”

“警方可谓是将别墅翻了个底朝天,又调集了全城的监控录像,显示疑似吴小姐的画面也只有两个:一个是在她家附近拍到的,一个是在市中心的地铁站拍到的,可惜这些画面都没有很清晰地拍到她的面部,当时是靠发型、衣服和走路姿势辨认的。”

“那个湖离西尾街完全在城市的两头,往返要花两个小时,行李箱也是二十多年前生产,被人遗弃在湖边的废品,完全没有办法追踪。仔细想来,假设吴小姐是在游戏时间内被杀害,我们几个之中确实有人具备杀害吴小姐的动机,但尸体的位置又怎么解释呢?”

“意思是有不在场证明?”

“不能算吧。十二点整结束游戏的时候我们都在一块,而吴小姐的死亡时间被推断为十一点左右。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可以勉强从湖边返回别墅,但凶手真的会冒这样的风险‘千里抛尸’吗?当时警方试验了所有三种从湖边赶回别墅的方法:1.公交转地铁三号线再转一号线2.共交转另一路公交3.开车。三种方法里第一种和第三种花了一小时十分钟左右,第二种花了一个半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排除了第二种?”

“没错。后来警方又调集了相关道路和地铁一、三号的监控,并没有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以警方判断凶手可能是别墅外的人,把重心放在了对现场周边的搜查上。”

“你们也是尽力了,查到这个地步我这个中学老师还能帮你啥呢?”

吴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觉得,有一点是让她想要极力去证明的。

“听诗云说,您以前还在做老师的时候对学生很不错,其实李老师也是这样。”

“所以我一直不相信你那位李老师会和学生发生那样的关系。”

“你是说祁镇吗?”

“你怎么也会认为是祁镇呢?”

“诗云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吗?她应该也和您说了吧?”

“不是祁镇,我听完你的分享之后就不这么觉得了。我认为喜欢老师的是你说的那个星皓。”

“星皓?他那会儿一直沉浸在被拒绝的痛苦中,李老师的话又是这么爱关心……这么说,也倒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还有,之前诗云说祁镇问她喜欢老师正不正常,这个她也跟你说了吧?”

“对啊,这个你怎么解释呢?”

“有人会在约会的时候说自己喜欢别人吗?当时我就觉得不大可能,诗云因为太爱祁镇,精神上接受不了祁镇的自杀,脑子里才会出现那么多奇怪的想法来解释他的死。但现在我不这么觉得,我想当时的真相是祁镇发现了星皓对老师的意思,或者是星皓告诉了祁镇他对老师的好感。诗云说那个时候是路上很冷清的秋天,我想就是在万圣节前后。”

浩辰惊讶地半张着嘴。

“还有诗云说的祁镇的那个搭档,估计也是星皓吧。”

“八九不离十,他毕业了之后确实跟祁镇分在一个队。”

“他的动机是表白失败?”

“岂止是这样,当时他苦苦追求了吴小姐一年,但吴小姐当着我们的面狠狠地羞辱过他一次,从那之后星皓就像没变了个人似的,没见过他大声跟我们说话了。”

“其他人的动机呢?”

“黄黄跟星皓是初中同学和高中同学,她是因为星皓才加入了我们社团,她对星皓有感觉但我们私底下都清楚。看到星皓收到这样的打击,估计她心里不好受吧。李老师的话,说不上来,感觉当时她总是对吴小姐特别好,常常帮她辅导,甚至有些时候社团的一些决定李老师都会听吴小姐的,但吴小姐却很不尊重她,经常当面顶撞李老师。至于乔博和祁镇,他们都是星皓的死党,所以可能也有对吴小姐的恨意。”

“虽然很多人看似都有动机,但都有所谓的不在场证明。”

“没错,后来出事之后我问老师要了时间表。最早到的人是邻居家的两个孩子,十点钟,随后十点十五分到的是星皓,十点半到的应该是吴小姐,后面到的依次是祁镇、诗云、我、黄黄、乔博。所以,如果吴小姐是在聚会期间被杀害的,那么尸体又是在什么时间、用什么方式搬到城市另一头的呢?”

“现在关于万圣节的聚会有四个疑点。”吴平特意停顿了一会儿,“第一,提供给你的这个时间表;第二,锯掉头的操作;第三,你睡晕过去的原因和醒来后的时间;第四,那次聚会与后来那起杀妻案的联系。”

“我明白了,如果李老师参与了谋杀,时间顺序就可能会不同。”浩辰眉头紧锁,“所以很有可能老师帮助凶手隐瞒了真实的时间线。假设星皓是凶手好了,也就是说他和老师在聚会的前半部分把吴小姐约到了南郊的那个湖边进行杀害,预估死亡时间是十一点。假设是十点四十五杀的人,处理好后立刻往位于北郊的西尾街赶,应该能在十二点前勉强赶回别墅里面。”

“那是谁抓了诗云和黄黄呢?我记得只有星皓和吴小姐是鬼,如果两人都在南郊又是谁抓的人呢?那西尾街监控拍到的吴小姐又怎么解释?难道是闹鬼吗?”

“果然我的推理还是不行啊,老师你怎么看?”

“如果你推理的前一半是对的,共犯就不可能是星皓。只可能是祁镇、诗云、丈夫、乔博、黄黄中的一个或多个。以李老师的年龄乔装成吴小姐可能性不大,然而完成锯掉头,再装进行李箱的工作又像是由男性完成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么多人呐。”

“记得你说你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十一点三十分的时候你还没有睡着吧?门口就没一点儿动静?”

“没错,好像当时二楼的声音比较大,就没注意一楼有没有人进来。”

“本来十一点半应该来的黄黄没来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在十点半就已经到了吧。”

“十点半,你是说黄黄乔装成了吴小姐?”

“是的,黄黄她身材和吴小姐相差大吗?”

“不大是不大,但她怎么弄到和吴小姐一样的衣服呢?她俩又不熟,只是社团开会见过几面,黄黄怎么怎么知道吴小姐要穿成什么样呢?”

“这毕竟也只是建立在李老师和共犯隐瞒了时间线的假设上的。”

“那您认为还有什么假设可能成立呢?”

“在黑暗的环境里,你们是靠什么确认时间的呢?”

“当然是手机,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手机时间被修改过?这不可能。”

“如果是对一个睡晕过去的人呢?”

“也不可能啊,难道有人事先就预料到我会坐在餐桌上睡着?那其他人的手机时间怎么改呢?”

“那天夜里其他人有睡着的情况吗?”

“这倒是没听说,反正我是一直睡到游戏结束。”

“你说游戏的规则里,被抓到的人就只能摘下面具等待游戏结束。一般人等待游戏结束的话会去哪呢?沙发和餐桌,无非是这些地方。犯人在这些地方事先准备好释放催眠气体的装置比如电蚊香之类,被抓到的人就成为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工具了。

“这样确实可以拖延时间,但让这么多人都睡着才能完成,万一设了密码还是调不成,调完时间后犯人又不方便改回来,这样作案的风险也太大了吧。”

“确实是这样啊,我想,也会有其他替代的方式可以在让人不知情的状态下修改时间吧。”吴平咬了一下上嘴唇。

“还有一种可能性吧,就是最不可能的情况。”浩辰伸出一根手指,“之前我们的假设都是基于吴小姐没有到过别墅这一点上,那么就一定有一个伪装的女性共犯不是吗?可实际上冒着这样的风险去乔装吴小姐,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失。”

“所以?”吴平已经知道浩辰大概想说什么了。

“吴小姐也有可能是先到了别墅,然后遭到杀害的。尸体不知被凶手采用什么手法转移到了城市的另一头。”

“总之还是太模糊了啊,这么多假设。现在离案发已经过了一年,当事人也死的死活得活……我要是当时能仔细观察就好了哇。”浩辰懊恼地挠着头说。

“我想还是得去现场看一下。”

“别墅现在应该进不去呀。”

“那就去发现尸体的地方,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回去再调查一下。”


第六章

“话说吴老师啊,我们一定要大夜里的跑到这里吗?”浩辰在汽车后座上望着窗外的城郊。

“最好还是要还原案发时的样子吧。”

一路上没有什么车同行,绝大多数是从郊外返回市区的。从窗外偶尔能看到这几年新建成的写字楼还有体育场,路灯昏暗的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投在浩辰的手背上。浩辰想到那天夜里凶手会不会也是这样,手背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迹……

“你觉得闷吗?我开会儿窗。”吴平通过后视镜看着浩辰。

“还好。”

“我看你脸色有点不对劲。”吴平把后座左侧的车窗打开了一半。

车子现在驶入了南部山区里的道路,周围的树木变得高大且紧密,外面吹进来的风里混杂着香樟和水藻的味道。

“我闻到那种水藻的味道了,应该快到湖边了吧?”

“导航上再拐个弯就到了。”

右转后车子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坪约有两个个操场那么大,被狭窄的车道一分为二。湖泊就在草地靠近山崖的地方。沿着湖边坐落着两栋像是高级酒店的房子,一高一矮靠在一起,吴平可以看到玻璃窗内黄色的水晶吊灯。

树林间传来溪水流动的声音。

“这里还挺美的嘞。”浩辰感叹。

靠近房子的地方修了一片停车场,旁边还给保安修了一个别致的小木屋。

吴平把车停在一些长得千篇一律的房车中间。

“我们从市区过来花了多久?”浩辰问。

“还好,不咋认路四十分钟也到了。但从西尾街过来至少也要一个小时吧。”

不远处身材干瘦的保安从小木屋里走了出来,站在车门前叉着腰看着吴平和浩辰。

“你们这么晚来,到酒店去吗?”

“对。”吴平见浩辰要掏警官证,便抢在他说话之前回答道。

“哦,行唉。”

“请问不坐私家车的话怎么过来方便啊?”

“坐地铁到奥体中心,然后转387路公交车,一路给你送到这儿,咱们这儿好歹也算是一个风景区吧。”

  “谢谢师傅啊。”

两人下了车,向湖边的酒店走去。

“咱们还要住一晚?”浩辰小声问道。

“先不要说明我们的来意比较好,也许可以多问出一些来。咱们先找个房间住一晚吧,一会儿还能下来调……呃散散步。”吴平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谷地中传得很远,不知身后的保安听见了没有。

浩辰回头看了一眼,“没事,保安进屋子里了。”

“那就好,等会儿有人问就说你是我学生,带着退休的老师来度假。”

“行。”

没有人问什么,吴平和浩辰顺利地订了一间四楼的湖景房。

“浩辰啊,杀妻案里李老师和学生开的是大床房还是双床房?”吴平在电梯里说。

“这个还真没注意,不过肯定是大床房啊。”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四楼。

酒店的走廊里放着一首经典的轻音乐,两人按着墙壁上的金色数字和箭头寻找着房间号424。

“当时是谁去的现场?”

“祁镇星皓他们,当时他们在离现场不远的地方执行任务,接到报警电话就马上赶去了。”

“我查过了,那个酒店离祁镇、星皓住的警察公寓也不远。”吴平用房卡打开了房间的电子门锁。

“你的意思是?”

“杀死老师和学生的凶手像是故意要让祁镇和星皓来调查现场一样,当时是谁报的警?”

“当时是李老师,慌忙说了地址语音就断了。”

“你不觉得当时的现场跟我们现在有点像吗?”

“这哪能一样。”

“如果我用沾了我老公指纹的刀杀了你,像李老师那样报警后然后再自杀,别人来了之后会说什么?”吴平背对着浩辰说。

“你别吓人啊,吴老师。”浩辰故作轻松地说,人却往房门的方向悄悄退了两步。

“被吓到了吧?”吴平满脸笑容地转过头来。

“没有没有,吴老师根本不会干那种事嘛。”

“我可是会有杀人那种心的哦,虽然不会对我的学生下手。”吴老师还是满脸笑容,浅浅的鱼尾纹显得她的笑眼像菩萨一般。

“唔,看不出来。”

“我们认真当老师的,不管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第二天也要带着笑容去面对学生们。”

浩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警察也差不多。”

“要拿出真心对待你的职责啊才对啊。”

“好啦,我知道了。”浩辰嗵的一声躺倒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灯,“李老师如果自导自演了酒店房间里的杀人案,动机是什么?”

“如果两人开的是双床房,可能是要讨论私密的事情,或者是在那个房间能监视什么地方。”吴平走到房间的落地窗前。

拉开白色半透明的内帘后月牙形的湖面呈现在眼前,岸边的石头被精心摆放成了令人舒适的组合,湖畔白色的灯光被夜间的薄雾削弱得恰到好处。

“装着尸体的行李箱就是在那边被发现的。”浩辰指着远处一棵粗壮的垂柳,“我们这个视角只能看到柳树,尸体被树干挡住了。”

“当时这家酒店的住客资料也都核查过了吧?”

“对,没有我们熟悉的名字,除非凶手是跟聚会无关的人。”

“你们熟悉的名字是指?”

“就是当年参加聚会的成员和他们的亲友、同学之类的啊”

“不过那个被杀学生的身份应该和吴小姐失踪案有关才对,你查过了吗?”

“还没有。”

“这个学生有可能目击了在这里发生的谋杀,所以被李老师杀了灭口。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目击了杀人、抛尸一系列行动中的某个环节。”

“如果目击了在我们警方不应该有直接的记录吗?当住在酒店里的所有人都陆续接受了调查。”

“有人问出什么吗?”

“没有,大家那个时候基本上都睡着了,醒来的人也不会注意那种地方吧。”

二人沉默良久。

“话说,外面有些冷,咱们还下去吗?”浩辰把一只手伸出窗外,“感觉来这里之后还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去。”


第七章

“保安先生,一年前的那起命案你听说过吗?”浩辰站在保安室的门前。

保安扶正了自己的帽子。近距离看,这位保安约有四十出头。

“当时就是我值的夜班。”

“我是警察,请你再带我们去一趟发现尸体的地方可以吗?”

“行,没问题,但现在估计没什么可以发现的了。”保安向湖边走去,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甩了一下下巴示意他们跟上。

“当天发现尸体的情况方便再跟我们说一下吗?”

“那天夜里我按时间表十二点出门巡逻,远远看见一个黑箱子卡在那边的石头里。之前十点巡逻的时候也没有发现那只箱子,我想可能是哪位客人丢在那里的,就把箱子提上来了。”

“后面发现的尸体你们警察也看到了我就不说了,想到那个我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你说你再恨一个人也不该这样啊,你看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保安像是很久没人陪他说话了,边走边回头说个不停。

“当时那个箱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吴平问。

“到了,就在这里。”保安站在柳树下,“箱子嘛,就是非常重,外面看就是非常普通的黑色硬壳行李箱,大概是25寸。”

“那除了景区门口之外,这片谷地没有别的入口了吗?”

“当然有啦,我们这边不是收费的景区,没有围墙的。我在这边主要是管停车的事情,所以死了人责任可不在我。”

浩辰注意到湖的西侧有些亮光,黄色的灯影在微微流动的水面上闪烁。那边的地势似乎也较别处低缓些。

没人说话的时候便只剩下斑鸠们咕咕—咕咕—的叫声在湖面上飘荡。

“羡慕你们这些在这里工作的人啊,环境真好。”浩辰踏着松软的草坪追上保安。

“哪里,我还羡慕你们这些热闹的工作呢。”

“喏,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柳树下三块灰白的岩石被湖水轻轻地冲刷着,

“当时是夜里一点多吧,在这个石头边上发现的。箱子的一半泡在水里,我拽上来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跟装了一箱石头一样。”

“除了这里还有地方可以进入这里吗?”

“其实是有的,西边那儿的围墙比较矮,往那儿看,树林把围墙都遮住了,喏,外头公路的灯光基本都可以照进来,别的地儿就不行。”

灯光从巨大树冠的缝隙中透了进来。

“当时警察查过那里了吗?”

“没有,当时我想的全是尸体的事情。”

“带我们去看看那边吧。”

沿着湖边的草坪走了约有三四百米,树林的黑色阴影与虫鸣声变得越发清晰,弯曲的树干在月光下显出灰白色。

“这些树好多都是从山里移植来的,听说原来这儿还只是一个水库。后来酒店来这投资,修了这些。”

保安瘦削的脸颊上留着一些未刮尽的胡渣,这么近一看他大约只有三十出头。

“小哥你跟我进林子就行了,阿姨你在外面等我们吧?里头暗,地上石头也多。”

吴平暗中注意到保安的嘴角不自然地提了上去,眼神似乎在躲闪着什么。

“小李,你来一下”,吴平对浩辰耳语道:“这个保安好像知道点什么瞒着我们,你先小心一点跟着他去,我去酒店找他们打听一下他的情况。”

“我知道了。”浩辰转身追了上去。

树林里没有想象地昏暗,保安先生的手电筒显然足够让两人看清脚下的树枝与碎石。

“到了,一年前如果有人从这里进入,应该会留下什么痕迹才对。”

“手电借我用一下。”

围墙大约有两米高,淡黄色的墙体还很新,看上去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靠近围墙的树枝也被尽数砍断了,即便是最低的一根距离墙头也有快两米的距离。

看来一个人的话只有用梯子才能进去。如果是这样,松软的草地上也许会留下些痕迹。

然而浩辰的设想又落空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年,而且像这种有计划的犯罪,犯人果然不会轻易留下什么证据啊。 浩辰挠了挠他的后脑勺,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上级打来的电话。

“喂,领导。”

“陈涛队长你知道吧?”

“知道啊,我最近查过他和祁镇的关系。”

“他负责的那个,刘局长杀妻后自杀的案子有进展了。”

“您说。”

“刘局家附近的小孩,到公安局说案发前晚居然有一个聚会,你猜怎么着,我们发现这个聚会跟一年前湖边抛尸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年前的聚会你还有印象吧小李?我就说你第一天分到我们这儿我就有点眼熟。祁镇、你还有星皓,为什么要隐瞒跟刘局妻子的师生关系?”

电话那头领导的声音明显抬高了八度。

“领导,这不是正准备跟您汇报了嘛?”

“小李,过去有什么事情没法说的,现在必须给我说明白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星皓他……”

“关你什么事?我在问你问题李浩辰,这是给你主动认错的最后一次机会。”

“唉,好吧领导。案发前一天的聚会我是隐瞒了,祁镇、星皓、还有一年前的那些人当时都参加了生日派对,但星皓他……”

“他让你不要告诉我们?”

“他和祁镇都给我发了消息。”

“那天聚会里,是不是说了关于抛尸案的事情?”

“那天快结束的时候,李老师叫走了祁镇、星皓,好像还有黄小小、乔博,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具体是啥我也不清楚。”

“行,今天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关于隐瞒案情的事我们后面再算。再见。”

“哎,领导,先别挂先别挂,一年前湖边的现场您去了吧?”

“去了啊,怎么了?”

“我想问一下,当年发现尸体的那个保安,当时说了些啥?”浩辰瞥了一眼蹲在墙边刷手机的保安,向树林深处走了几米,捂住嘴对着手机说。

“你问这干什么?”

“不瞒您说,我现在就在青潭度假区,也是为了查祁镇的事儿。”

“这个事情下次要提前跟我汇报,这次就算了。说到那个保安,当时给我的印象挺深,当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又吐又哭,就差尿裤子了。后来我们找他问话,他也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当天他一直在那个停车场值班,根本没发现带着箱子、行踪诡异的人进出。”

“他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吗?”

“那段时间他一直精神不佳,没说什么话。”

“好的,明白了领导,等我将功补过向您报告。”

“再见。”

“拜拜。”

浩辰长舒了一口气,回到墙边坐了下来。

保安只是看了浩辰一眼,像是欲言又止。

贴近了看,浩辰发现地面上有一块狭长的区域,里面的草与周围相比要稀疏不少。

“嘿,兄弟,差不多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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