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农民,家里仅有两亩薄田,不足以维持儿子大学的开支,以及老家两位八十多岁老人的医药费,所以三叔一直在省城打工,省吃俭用的三叔,连病也不敢生。
三叔牙疼有半年了。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无论吃饭还是做工,他的疼痛形影不离的跟着他,他了无生机的布满皱纹的脸总是一副痛苦的表情。虽然他上工的工地离医院只有二十分钟走路的距离,但他从未去过一次。因为那是A市最好的一家三甲医院,单是看到那些气派的林立的大楼,他便觉得眼晕。
三叔最初开始牙疼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谁没个牙疼脑热的呢?这再正常不过了。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俺可不娇气!”他想起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是牙疼的厉害,没吃药也没看医生,熬了半个多月,牙疼自己就好了。
半个多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三叔的牙疼不仅没好,反而变本加厉了。他疼的晚上睡不着觉了,“唉哟哟,唉哟哟!”在他简陋的,充满各种臭味的、十平见方的廉价出租屋里,他躺在占了房间三分之二的床上整夜整夜的呻吟。他突然记起邻居家的老太太,有段时间也是因为牙疼,整夜整夜的呻吟,但没过多久,老太太的牙烂掉了,此后再也没听见她呻吟过。“我很可能是要掉牙了,等等吧,等牙掉了就好了,一把老骨头了,不值得去医院!”他自我安慰的想着,“牙根不断,任是华佗在世,也拿它没辙!”这样自我诊断以后,也许是心理作用,倒是迷迷糊糊的眯了一个钟头,六点一到,不用任何闹钟,他便准时爬起来,又坚持到过工地去上工了。虽然牙疼闹的吃不下睡不着,但他从未耽误过一天上工~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他两边的牙龈都肿起来了,吃东西几乎不可能,像个久病的人一样,眼眶深陷,他瘦的皮包骨头了。现在的他像秋末的挂在树上摇摇欲坠的枯叶,枯黄,憔悴,不堪一击,但长久养成的坚忍,使得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折磨,照常上工,在他看来,一天100块的工钱是万万耽误不得的,他得给儿子攒学费,之后还要再帮儿子买楼结婚,现在彩礼钱还没有呢!一想到这些,三叔便觉得任务艰巨,“我这把老骨头可千万不能散,全家都指望着我呢!”
他记起自己三十岁的年纪时,可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一二百斤的水泥袋,从一楼扛到六楼,他脸不红气不喘,是搬运工中有名的大力士。那时候饭也吃的多啊,一顿饭得吃十个馒头,就着水煮的小半碗白菜,因此得着一个“老十”的外号。为了多赚点钱,他一人兼两三份工,常常觉得年轻,便不要命的干,他的腰伤便是那时落下的。一次,半夜里他跟大卡车去拉煤,那车厢得两米多高啊,上面载着小山似的黑煤,他就坐在高高的煤山上。因为半夜的缘故,车轮轧到一块很大的石头上,睡眼朦胧的他就这样毫无防备的从比屋顶还高的煤山上摔下来,腰着地时他眼前一黑,疼的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下完了”他眼冒金星的疼晕过去了~即便是这样,在睁开眼睛的第二天,他一想到医院的花费和耽误的工钱,便拒绝了去医院,只休息了半天,他又忍着剧痛弓着腰上工去了~“现在这点小痛算什么呢?我当年腰摔断了都没去医院,一点儿牙疼,就当回事的请假看医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我这把老骨头,哪有那么娇气!”
半年过去了,他的牙龈肿的更大了,整个脸比之前肿了一圈,脸的两边像是各含了一块大糖似的。他现在一丁点儿东西都不能嚼了,吃饭像吃药似的,把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揉成圆球状,用白开水送下去来充饥。他彻夜彻夜睡不着,开始胡思乱想了,“我这是生大病了,恐怕治不好了,唉!可能是坏东西~”他整夜整夜的叹气,眼神越来越绝望,他想起他们村患牙癌的大叔,怎样痛苦的被医生打掉满口牙,怎样花光家里的积蓄借了十几万的债,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是怎样在医院里迅速送命的,他开始流泪了,“唉,若是到那地步,我还不如自己了断呢,趁现在还能自己做主,决不能拖累家人啊~”晚上痛的睡不着的时候,他竟开始琢磨自己的后事了~
终于有一天,他动了去看医生的念头。但又怕别人笑话他娇气,所以逢人便说自己的悲惨遭遇,“唉,你知道吗?半年了,让这牙疼给闹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生不如死啊~”他还张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用自己干完活的脏手伸进嘴里,指着病牙给人家看,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假话。但他的同事并不懂什么医学知识,只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给出他们认为最明智的建议,“快去医院看看吧,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我前年也牙疼了,就是在X医院治好的呢~”
“快去医院看看!早该去了!”他的儿子在电话里急切的催促他!
“快去看看吧!万一转成大病可就难办了!”他的老婆也在不断的叮嘱他!
历来没有主意的三叔,像是终于得到了许可似的,一下班,便往附近的医院走去。快到医院门口时,他恍惚记得房东说过在这里换一颗牙花了一千多,他摸了摸自己的扁扁的口袋,刚刚还坚定急促的步伐变得越来越犹豫缓慢了。这时,他瞅见医院后边的小巷子里,一个很隐蔽的巷口,立着一个“牙医”的招牌,他像看见了希望一样,立马欣喜的向那深巷里面一个二十见方的简陋隐蔽的牙医诊所奔去!
在这个隐蔽的没有招牌的私人诊所里,三叔的牙病治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