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谢三在Q上敲我时我正在为生日礼物的事发愁。看他敲过来一个无聊的表情，我忽然想起他的感情史，觉得这厮一定很有经验，于是就拉着他虚心请教送礼的学问。

“哎，你都给你女朋友送过什么东西啊？”

“干嘛？”

“咳咳……这不马上就要到我男朋友生日了吗。”

“噢，你要问哪个？”

“……随便随便！”

没想到这一问又扯到了谢三的那段初恋。

[2]

谢三那段初恋我是知道的，高一的时候，在我差不多刚刚能把每个人跟每个人对上号的时候，他俩的关系就已经匪浅了。第一学期还没结束的时候，他俩就开始出双入对了。当然严格来说这应该不算谢三的初恋，毕竟之前还有一个在一起七八年的青梅竹马。但若真要追究起感情来说，大概这段才能算作初恋吧。

就当时满怀少女粉红梦想的我来说，谢三和他的初恋在我们眼里真的是挺般配的一对。男的高大帅气玩得开，女的开朗爱笑人缘好。偶尔有些小摩擦，女生红着眼眶站在男生面前，男生虎着脸说了她两句之后，两人转眼就和好如初。高二和同学做脑残小测试的时候我还顺带帮他俩测了一下，意料之中的“幸福美满天生一对”。当时我跑去跟谢三邀功的时候，谢三正在被女生拉着说话。听到这个的时候女生甜甜笑开，谢三特别大爷地跟我说，这不是必然的吗，我白了他一眼。

当然，后来他们分手后的某一天我又拿着那个小测试比划了一下，撇，竖，横折钩，横，横，横撇……咦哪里不对？谢三当时恨铁不成钢地跟我说，横撇是两笔！哦两笔……我了然。那就不奇怪了，矫正之后的测试答案是“有缘无分”，跟“天生一对”差了这么多。原来在那个时候，结局就早已注定。

总之当时他俩的恋爱经过在我眼里就是恋爱小说的现实版，在上高三前我由衷地觉得他俩是我见过最般配最幸福最可能会走到最后的一对。所以在踏入高三时，谢三红着眼眶跟我说她和他分手了时，我以为他在送我被甩后的安慰大礼包。

等他跟我前言不搭后语地讲完了分手的前前后后之后，我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咱俩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了？”

“……谁要跟你同病相怜！”

不过说真的，因为这场双失恋，我跟谢三的之间的狐朋狗友之情迅速升温为坚不可摧的革命友谊。每次晚自习轮到我上去坐镇值日时，谢三总会不定时地扔些随手扯下来的纸团给我，满是坐标轴电路图方程式的内心里包裹着他对前任忿恨的小火苗。

闲着发呆的时候我会回两句给他，忙着算题时我就瞟一眼然后置之不理。也不知道失了恋的男生是不是体内的雌激素分泌都会变得旺盛，我总觉得不回纸条时他投过来的眼神有几分闺怨的神似。就为这，有好几次跟他传的有些忘乎所以，我还被班主任给抓住训了几顿。事后我抓着他请了一顿饭，这才算完。

那段时间谢三的精神很是有些萎靡，每天早饭晚饭我都得主动带给他逼着他，他才能勉勉强强地咽下去。以至于后来我就在想，是不是谢三高三一年体重不减反增高考状态良好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那段时间插科打诨得太过开心，每次月考模拟考他成绩跟爬楼梯似的稳步上升，以至于让我以为他真的差不多已经走出阴影奔向新生活了。在我看来，他唯一剩下的阴影，大概就是偶尔还会在我值晚自习时恨恨地跟我吐槽两句他的ex。

我一直以为谢三跟他ex只是又一段美好却又遗憾的故事，可直到有次期中考结束，他状态不佳地拉着我去咖啡店喝茶时我才明白，有些幸福显露出来的不过只是表象罢了。一段感情的结束，从来都不是一时兴起。

[3]

谢三说，她从来没信任过他。他俩互相喜欢还没戳破窗户纸的那段时间里，她就喜欢游走在很多男生之间，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做点似娇非嗔的神情。若即若离，玩点小暧昧什么的，从来都是她生活的调剂品，她赖以生存的习性。谢三说她初中谈过九段恋爱，这么算下来就算一个月一个的话她还有空窗期。至今我还能忆起他当时讽刺又自嘲的表情。

“可是她跟你在一起了两年，她肯定是真的喜欢你啊。”我忍不住插嘴。

“谁知道呢，也许看我还不错吧，又不吃亏，就再往下发展试试。大概她也没想到一不小心就是两年。”我没接话，回忆中的男人用什么口气都是对的。

谢三很不喜欢她这个习惯，从他们正式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很严肃地跟她说要她改，她说好。那之后她真的也收敛了很多，每天来往比较频繁的除了谢三基本就是雌性生物。于是他俩就是我所能看到的那副恩恩爱爱的模样。

“可是我有一次无意间上她Q时发现了一些东西。”谢三说，她对班里的几个男生都设置了隐身对其可见，可对他设置的却是在线对其隐身。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就忽然觉得之前的那些答应那些保证那些甜言蜜语全都是假的。谢三知道自己在这段感情里或许主动了一点，可她这般不待见他却是从未想过。

“……我没找她要过密码，但是看她输过几次，试了一下就试出来了。厉害吧，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我本想白他一眼，可转过头看到他那副自嘲的样子又生生收了回来。

“那聊天记录呢，你也看啦？”我追问道。

“没，看到那个后我就把她号给下了。聊天记录，不用看都知道是些什么话，看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说这话时谢三很平静，仿佛那不过是他们的又一次小打小闹罢了。

后来吵没吵架谢三忘了，只是有一次他玩她的手机，随手试了试他和她生日的组合就解锁的时候，他又瞬间原谅了她。他自己都知道很没出息但偏偏就是放不下她，他知道她瞒着他一些事，但看到她跟他笑跟他撒娇跟他哭的时候就又没办法了。

谢三记得还有一次他们吵得很厉害，他气得当场摔门就走。后来他沿着城里最大的湖走了两个小时，走到楼下的时候他看见她坐在他家楼下的花坛边哭。她说谢三走之后她有点害怕，然后立马下楼坐公交过来追他，结果到了之后去敲他家门没人开，就只好在楼下等。谢三一言不发拉着她就上了楼进了门，进了卧室。

“你知道吗，她就是那种特别知道怎么让男生心软的人。她坐在床上哭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能有人哭得这么好看。你见过小说里写的那种眼泪落在睫毛上滴不下来的样子吗，她就是那样的，特别的楚楚可怜，让人根本没办法发火。”当时谢三边说还边看向我，一副特别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的表情。我默默地想，没听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大哥。不过我倒是也见过他前任哭的时候，跟一般女生抽抽搭搭的不一样，就是一种特别沉默却又莫名透着一股我见犹怜的感觉。

那次谢三还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很多，有怀念的也有怨怼的。最后分手的时候，她跟谢三说她累了。我当时还寻思这理由也挺常见的，不过我起初只当是他们在一起时间太长，腻了。听完这些后我觉得，大约是那个女生性格本就如此，而谢三又太认真。

[4]

那次长谈后，我也没太多想。可忽然有一天体育课回来谢三一把拉住我，嘴里恨恨地吐出了几个字后把我对这段恋爱的理解又提上了一个高度。

“她在跟我分手前就跟xx勾搭上了。”

“……啊？”

xx是班上其中一个跟他前任关系很好但有点吊儿郎当的男生。谢三说分手后他去找过她几次，但她都没理他，最近看她跟xx走得比较近便想去提醒她xx不是什么好人。岂料这次体育课上他去找她时，xx也在，还差点跟他动起了手。

“……xx说她早就不喜欢我了，还有，她现在是他的女朋友，让我不要来烦她。”那一刻的谢三眼神委屈受伤得就跟糖被抢走还被大人说了一通的小孩子一样。

那之后故事的细节我无从去考证，只知道谢三几次偷偷在她身后跟着，堵在她家门口，想告诉她那个男生真的不好她不要跟他在一起了。理所当然地被拒，于是他又去跟她的好朋友打听她的近况，去找她妈妈散步旁敲侧击。说来也奇怪，谢三跟我说过很多次她妈妈的事，说她是多好的人多知心的朋友，俨然他心中的女神。他俩分手后他跟她妈妈的关系还一直如初，这点倒是让我有点小惊讶。

偶尔的，谢三也还是改不掉以前的毛病，隔段时间写点东西给她，下晚自习后偷偷跟着她，下雨天看她跟别的男生共撑一把伞回家。每次被伤到后就赌咒没下次了，可下次的下次他还是继续犯贱着。习惯这东西也真是害人，记得有一次自习课，我跟谢三隔着几排讲话，谢三的口型做了一遍又一遍，我还是不解其意。下课后谢三气急败坏地跟我说我怎么这么笨，以前跟他ex做口型的时候她一遍就懂了。我也挺恼地脱口而出，当然了又不是谁都有两年的默契。当时他就沉默了，我意识到好像说错了什么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就跑了。

下一节自习课上了快一半的时候，我收到了谢三的纸条：你说得对，不是谁都有两年的默契。完了又让他触景生情了，我捂脸哀嚎。

而后的一段日子里谢三提起她的时候少了很多，而她却好似不想消停一般，又连续交了两个新男友。

“……你知道吗，就在那种情况下我居然还相信了她说高考完我们能在一起的话，我把我妈给我的黑曜石项链送给了她当生日礼物……你说我是不是傻？”谢三再跟我说起这个事的时候，眼中早已没了那些刻骨的爱与恨，只是还有些看不清的悲伤。

[5]

毕业之后的事情就好像每个爱情故事一样，狗血又虐心。

谢三又在Q上找她：“你说一年之后我们会在一起的。”

屏幕那头沉默着不说话。

谢三忍无可忍，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了过去，“不要骗我，你还爱我吗？”

“不爱了。”他仿佛都能想象得到她在那头，神情平静，声音冷淡。谢三走在情人路上，两旁参天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遮天盖地，像是耳边不绝的情话。

“……我想最后见你一面，之后再也不缠着你。”

“好。”

谢三又沿着城市里那个最大的湖慢慢走回了家，可这一次，再没有眼睫毛挂着泪的她等在门口，也再没人给他一个心软的机会。第二天，不出所料她没赴约，谢三把准备好的信给了她妈妈，回家后删除了有关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对吧。”连谢三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语气中的不确定。

就是考完那年暑假，他又交了个女朋友，跟ex完全不同的类型——小鸟依人，看一眼就能激起人保护欲的，带点文青带点小清新的森系feel——是他之前就有过好印象的女生。他嘚瑟地找我秀恩爱，给我看他女朋友的照片，跟我说她有多好多好，我翻了翻白眼没理他。我以为谢三找到了他的第二春，他看起来很爱她，正常地秀恩爱，正常地吃醋，正常的争吵，正常的和好，正常的恋爱。他们做了很多情侣应该做的事，可在上大学后的异地三个月后，他们分手了，自然得就好像每对异地恋该有的结局一样。

分手后谢三跟我说，他好像没有什么很难过的情绪，反而如释重负。原来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爱她，他讽刺地对我笑。我不知道说什么，他的事上我一直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爱恨情仇在我看来就好像一场镜花水月，看得清，参不透。

后来的后来，谢三不知怎么又跟她联系上了。她说她在学校过的很不好，在班级群里找到了谢三的QQ，就想跟他说说话。那天谢三跟她聊到了凌晨4点。他想他就算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她也还是他的软肋。

她说：“你愿意再等我四年吗？”谢三想了想说好，可再没了高三时的那份笃定。我忽然想起一句流传很广的话：你仍是我的软肋，却不再是我的铠甲。果然，之后谢三发现她又在跟许多男生打情骂俏，却一个月也没有主动找过他。

那是谢三第二次删除她的所有联系方式。

大一寒假，因了同学聚会的缘故，她又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那天吃完饭后我们都各自散开，有的抱团去打桌游，有的去网吧，有的去唱K。谢三跟那群好久不见的哥们儿一起打了一下午的桌游，打得昏天黑地。完事后他打算去吃晚饭，结果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她。接起来的时候，那边没出声，谢三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头一次觉得再热闹的喧嚣声都大不过她的呼吸。

“……喂？”

“嗯，是我。”

“你在哪儿，能陪我回家吗……我一个人怕。”

“好。”他想也没想，一口答应。

那天他们牵着手又绕着那个湖走了很久很久，走过了情人路，走过了那一地的枯枝残叶。也许是气氛太美好，谢三忍不住抱住了她，他又看到了她颤动的睫毛，像一只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兽。他吻了她，蜻蜓点水一般。

“我觉得大学谈一场异地恋才完整，对吧？”她眨了眨眼镜，像是在说一个有意思的提议。

“嗯。”谢三刚接完话，衣服上忽然就落了雪。抬头一看，越来越多的白从黑的上空落下，洒在湖面上，枝桠上，地面上，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礼。

那是谢三在家乡的最后一天。

回到学校后，仿若时间倒退走马灯重放一般，她又在他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跟别人打得火热，却依旧很长时间不跟他说一句话。

那是谢三第三次删她的联系方式。

[6]

那之后的之后，谢三也没跟我提过这些事，只是时不时地在Q上敲我一下，跟我抱怨一下最近的忙碌抑或生活的无聊单调，再顺便哀悼一下单身狗的悲伤。

大概过了很久很久，也许是半年吧，他忽然决定去完成一个一直以来未实现的心愿。订车票，订酒店，订行程，然后他去了她的城市。他踩在她所在那个城市的土地上的那一刻，他发了个消息给她：“我来了。”很快他就收到了她的消息：“我很忙。”冷冰冰的三个字，就如同谢三这趟旅行的心情。

几乎是快要离开时谢三才见到她。在她所在的城市看到她，谢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她像一个老朋友般热情地招待他，奇闻轶事，谈天说地，就好像他们的关系本就如此。

临走的时候谢三又一次吻了她，在人潮拥挤的车站，她没有拒绝，他想她大抵是觉得他可怜。他还想，这大概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她了。以后即便再见，也不是这样的关系了。

爱让一个人成长，让一个人坚强。

“为什么不见呢？”

“因为见到你我会忍不住强吻你啊。”

梦里他仍坐在讲台边上的位置，一转头就看到她坐在窗边对他巧笑倩兮。突然醒来就泪流满面。

也许在她以后的婚礼上，谢三仍会像个文艺青年一样对新郎说一句小说里都会出现的话：“你一定要比我当年还爱她。”当然，他也就是想想，他不会去的。从那天起，他就想好了，他跟她的故事，也该谢幕了。

[7]

谢三跟我说，他有一次在淘宝看到一条吊坠，是玻璃瓶的外罩，里面用蓝砂石铺了一层泥土，上面插着小王子的玫瑰，两百多。他觉得很好看，就买下来送给了她。

我听完他的故事只觉得可惜，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你们不能在一起？或许她四年后真的就想通了，她会觉得她仍是喜欢你的。”屏幕那头沉寂了很久，久到我洗漱完后回来才看到聊天面板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谢三说，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大概是因为，她想要的他给不了吧。她想要自由，他却想束缚住她。她那样不太认真地谈恋爱，对她来说才是最自由的方式。她本不应该跟我在一起的，那两年，或许就只是她的一场梦罢了。她觉得新鲜，结果一不小心陷进去了。现在，不过是梦醒了罢了。她已经抽身离开了，他也应该收拾好行李走出来了。

我听完想了很久，我觉得，这大概是我听过最悲伤的爱情故事了。

在之后谢三有次写给我信里，他这样说道：

我还是希望她好好的，希望她不要作践自己，希望她幸福。我至少还留下了那满满是青春的回忆，所以，也不算可惜吧。

我也要去找我爱的也爱我的人了，也许，再也不会像这样爱了，但没关系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