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一眼就看见了在一旁准备的淳濯,许多日子都不曾见到他了,如今见着他认真的侧颜,眼中除了他大约再也没有了别人。
淳濯也看到了迦南,却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变了脸色。迦南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似是深情却又抗拒,似是不可置信却又仿若身处梦中。她从未见过淳濯那般失态的模样,她心知肚明那一定不是因为她。
跟在淳濯身边十六年,她知道淳濯对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这般波澜壮阔而又隐忍复杂的目光,绝不可能是他对她的。
微微侧眸,便见着身旁的玉琳琅也拥有同样的眼神,他们四目相对,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便再无其他。就连迦南在此时此刻也成了一个局外人,只能眼看着他们的爱情开花结果。
这一场比武,淳濯输了。
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却在迦南的意料之中。从见着他那眼神开始,迦南就知道,他一定是无心再比武的。他的眼神时时刻刻都在追随着玉琳琅,能入了他眼的再无其他。
比武大会结束之后,淳濯拉着玉琳琅的手跪在寂元的面前,重重地对他磕了三个响头:“师傅,弟子已动了红尘之心,不配在泥恒寺继续伺候佛祖了,求师傅惩罚。”
惩罚?他是寂元最心爱的弟子,又能怎么惩罚呢?
寂元只是种种叹了口气,而后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般:“罢了罢了,若是你早已想好,为师也无其他办法。只是淳濯,你当真想好了吗?她当真想好了吗?你又如何知道,你们之间是否是孽缘呢?”
孽缘二字终是让玉琳琅浑身一颤,而后紧紧闭上眼:“淳濯,我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玉家大小姐了。这些年我嫁去洛阳,早已为人妇。我们之间……终究只是孽缘罢了。”
玉家大小姐……这个名号终于让迦南想起,这位她一直看着眼熟的姐姐,究竟是什么人。
玉家本是长安一名门望族,虽然随着武帝迁都而落寞,但也随着李显被立为太子复又繁荣兴盛了起来。
玉琳琅便是玉家的大小姐了,她知书达理,堪称名门闺秀的典范。
玉家对佛祖十分敬重,月月的初一十五都会来泥恒寺拜佛,家中若发生大事,无论好坏也是必来参拜的。前些年,玉家贡献的香火钱一直是泥恒寺香客中最多的,所以泥恒寺向来对玉家也是待之有礼。
玉琳琅常常随着她的母亲来泥恒寺拜佛,每一次几乎都是淳濯接待。久而久之,两人便相爱了。
迦南后知后觉地懂得,那段时日里,淳濯总是对自己避而不见,总是让自己少去他那里是为什么了。
并不是迦南一直所以为的避嫌,而是因为玉琳琅在那里。他不想让迦南知道,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那一次,迦南在他的禅房外听到他和淳信的对话,也并非是因为自己。现在想想,她当真是个傻子!竟会以为淳濯为了她要进宫,甘愿抛弃一切去陪她!
那时候的他,不过是想要去洛阳找玉琳琅罢了!算算日子,那不正好是玉琳琅嫁去洛阳的日子吗?若是为着迦南,他淳濯这么多年也不会待她越发生疏,只能怪她一厢情愿而已。
站在淳濯和玉琳琅的身后,迦南竟不知她的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原来这么多年,她都是在自己臆想罢了。不管是淳濯还是玉琳琅,他们的故事里连她的影子都不曾有。
虽然玉琳琅说了那番话,淳濯却依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琳琅,只要咱们不放弃,咱们之间的缘分就不是孽缘。这些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去洛阳寻你。”
一个和尚,对着一个妇人装扮的夫人这般深情款款,让迦南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终于忍不住了,迦南将他们二人紧紧牵着的手拉了开来,冷眼看着一直低着头的玉琳琅,语气里满含着冰冷:“你既然都嫁人了,如今回来,是想害淳濯吗?”
既已嫁人,何必回头?
当初她抛下淳濯嫁去洛阳,丝毫不管这些年淳濯是如何想法。如今却又想回来就回来了,想和淳濯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凭什么淳濯要为她这般百般求全?
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夫家找上门,那淳濯要如何自处?
淳濯没想到一向温顺乖巧的迦南还会有这样的一面,这些年,他知道迦南对他是什么想法。可他的心里只有玉琳琅,本以为玉琳琅走他便心死,他却未曾想到她还会回来。
即便被迦南如此质问,玉琳琅也只是低着头,声音轻轻柔柔:“我已被夫家休了,母家也不愿让我回去,如今自是孑然一身。可我知道,我这残花败柳,自是配不上淳濯的。”
“胡说!”
她这话音不过刚落,却被淳濯打断了,复又拉住她的手:“你被夫家所休,也有我的罪孽。如今既然回来了,我必不会让你受苦。我与佛,缘浅,与你,情深。”
与佛,缘浅,与你,情深。
这样的话,迦南从未想到过会从淳濯的嘴里冒出来。
迦南知道,她败了,一败涂地的那种。
可是在淳濯的身边十六年,她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了淳濯,她要如何生活。
或许世事比之迦南想的,还要再难料些。玉琳琅不过刚拉住淳濯的手,寂元的禅房外便起了重重骚动。
男人女人的声音离禅房越来越近,听上去也不是好相与的。
直到寂元禅房的门被人重重地踢开,僧侣们皆拦不住那个满面怒火的男人。他看到玉琳琅和淳濯牵着的手,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你竟为了一个和尚如此,玉琳琅,这些年你也够了!”
这人便是玉琳琅的夫君了,洛阳齐家的大少齐远航。
他虽盛怒,玉琳琅却似乎早已习惯,只是放开淳濯的手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他:“远航,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你已休了我了,我也甘愿如此,我们之间,两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