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的时候父母离异，爸爸对离婚唯一的要求是：“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结果就是爸爸净身出户只带走了我回到农村，回到了奶奶身边。

离婚后的他在农村所要面对的不止是赚钱难的问题还要经常听到左邻右舍甚至是全村的议论，我爸爸那样一个好强的人真的是不能接受成为村里人谈论对象的事实。

他是一个有着江湖侠义、仁义善良热情的男人，年纪轻轻离了婚，多么骄傲的男人，不能对长辈诉苦，却又要在同龄伙伴中假装坚强乐观，我想那时候的爸爸内心一定是崩溃至极，在没有人的时候也一定独自哭泣过吧。

九零年的时候已经在煤矿上班，在矿上有了自己幸福的家庭，却因为妈妈略显幼稚和荒唐的理由离婚了，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过上了浑浑噩噩的打工生活。“毁掉一个男人，最简单的就是和他离婚吧”这是我对爸爸前半生的生活最深刻的论证。

爸爸常年外出务工，把我托付给了奶奶和爷爷，上一篇文章提到过，我的亲爷爷在我爸小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奶奶带着孩子改嫁到爷爷家，在我眼里奶奶的第二任丈夫就是我的亲爷爷，虽然我们有不同的姓氏，可是我们彼此都把对方看作亲人，即使在外人看来爷爷对我总是那么严厉，站有站姿坐有坐姿，来人去客要说什么话，筷子要怎么使等等无一不管。随着我慢慢长大我越发的感谢他对我的严格管教。

奶奶和爷爷原本和谐稍显宽裕的生活因着我的到来发生了改变。一个家庭，尤其像他们这样的重组家庭，双方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并且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帮衬哪边多一点少一点，难免会在大家心里产生不平衡。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懂这个道理，所以更多时候我都是在外面和伙伴们玩，很少会在家里待着。后来村上就流传着：“大燕子就是天生天养”的这句话，不过我也从未在意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幼就是乐天派，那时候人们说啥甚至当面议论我都不会感到伤心或者是尴尬。

奶奶和爷爷因为我的抚养问题经常会吵架，不过吵架不代表他们不爱我，对于九几年五元钱都可以去喝喜酒随份子的年代，养一个孩子即便再节省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他们虽然吵架，却很少当着我的面吵。爷爷是个有文化的人，也怕说什么话无意中伤害到我。

他老人家说话铿锵有力，浑身自有一股子让人信服的气质，常常“我以理服人”挂在嘴上，一提这话我脑海里就会清晰的显现出他坐在铺着羊皮的椅子上，一脸严肃，并且手还要拍在椅子的把手上，大声说：“我从来以理服人，以德服人。”是啊，爷爷做事向来都是这样。

严肃的他有一个爱好就是唱二人转，我们老家在内蒙古东北部与黑龙江接壤，住在这样地方的人，注定是对二人转有着欲罢不能的热爱。爷爷奶奶都是热情好客的人，冬天的时候，几乎每晚都有人来家中敲竹板唱二人转，那场景热闹、快乐。

那年是几岁我记不清了，只恍惚记得还没有上学，终日沉迷于和小伙伴们疯闹无法自拔。镇上每月2日、12日、22日都是赶大集的日子，南方叫赶圩。恰逢那天爷爷的老伙伴从乡下来赶大集，到家中喝喝茶歇歇脚。临走的时候，那位老朋友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大大的红红的苹果，那个苹果在彼时的我眼中那么大那么红，而且红的发亮。好不夸张的说，离它不远我就已经闻到它散发出来的香气，咽着口水看看爷爷奶奶也没在屋，算了，还是出去找伙伴们玩吧，去大集上转悠转悠，遇到哪个长辈没准还能我们买点啥零嘴的。

和几个小伙伴像“盲流”一样扫遍大街，转眼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肚子也饿的咕噜咕噜叫，和小伙伴分手后赶忙跑回家。每每这时候等着我的都是奶奶的一顿唠叨和热气腾腾的二米饭，二米饭是大米和小米，两者一起蒸熟，小米弥补了大米的生硬，大米又弥补了小米的软糯，两者一起入口养胃好吃又营养。

爷爷奶奶两个人兴趣极其相投，你看抽烟喝酒两人都爱，顿顿离不开二两小酒。爷爷有一个陶瓷的小酒壶，那是专门烫酒的，农村小卖部卖的当地酿造的50°的小烧酒，装到小磁壶了被开水这么一烫，瞬间酒香四溢，我小不喝酒但是也忍不住吸吸鼻子。小瓷壶烫一次正好够两人一人一杯。爷爷奶奶经常是在饭桌上碰碰酒杯聊聊家事，好多家中大事都是在这么个场景下愉快的决定了。说实话，如果说童年的时候什么是最幸福的，我想说那一定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的日子，

酒足饭饱，颜色发黄的小灯泡照着屋子里显得饭后的时光是多么的舒服。奶奶收拾完残局，我们三个人在一铺炕上，铺完被，马上要躺下睡觉的时候，我又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那个大大的红得发亮的苹果，在灯光下它怎么显得那么诱人呢！其实，我们家那时候经济条件还是可以的，只是家中老人并不喜欢像苹果这样硬的水果，或者是说他们压根不喜欢吃水果，按照奶奶的话说有那钱不如买斤猪头肉了。所以我对这些东西还是很向往的。

爷爷好像发现了我贪婪的目光，就对奶奶说：“你去把苹果洗洗，给孩子吃吧。”奶奶听了也才注意到那个苹果，拿着就去厨房洗了洗，进屋的时候，那个大苹果已然变成了三瓣，2个小的一个大的，我目测那个大的肯定是给爷爷的。猜的没错，奶奶把那个大的给了爷爷，我和她一人一个小的，即使小我依然满足，拿到手中迫不及待的就咬了下去，那个苹果太香了，一咬下去汁液都溅到我的手上。奶奶是镶的满口牙，只能一点点的咬，在看爷爷呢，他居然没有吃。而是放在桌子上，我有些疑惑了，可能爷爷不喜欢吃苹果吧。果然，他看我吃完说：“来，这块也给燕子吃吧。”我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知道爷爷可能也是舍不得，就说不要。“吃吧，这个苹果特意留着你在家吃的，你爷他不喜欢吃。”

奶奶这个时候说，我才接下苹果，一点不夸张的说，接到苹果的时候眼睛就开始起雾，你说能是不爱吃吗？那时候水果是家家的稀罕物，不是说没有卖的，而是水果比肉都贵，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你说谁家能舍得经常买水果吃。拿着大半个苹果，躺在被窝里，转过身脸对着墙一点点的咬，才发现，其实这苹果一点都不好吃。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发问：“如果我爸没离婚多好，那一定是要啥有啥的生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知道爷爷的严厉外表下藏着一颗关心我的心。

爷爷对我的严厉这个是亲戚邻居都知道的，在外人看来那种严厉可能近乎于看不上我。其实 不管爷爷怎么对我都是可以理解的，本来可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突然多了我这么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伺候到头的累赘，放在谁身上都是不好过的。

别人经常在爷爷不在场的时候说他对我怎么怎么不好，这是我经常要面对的一个话题。“你爷对你好不”

“好！”

每次这样我都是这么不假思索干脆的回答道。真的好！他对我的好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多少个黑夜里，在我睡着后他和我奶奶说我的以后，关心我的学习，每次我半夜从他们的小声唠嗑中醒来，我都是满满的感动。那时候的爷爷没有白日里的严肃逼人，而是一个老人对后辈的关心，也有对爸爸的恨铁不成钢。

后来我上小学二年级，对外说是到乡下帮人看房子，因着叔叔结婚又有了小孩，再在一个屋檐下住终归是不方便，其实我知道，这一切的不方便都源自于我。如果没有我，他二老不管住在哪里又怎么会有不方便呢。

在乡下住的那一年，我们三个人其实真的很幸福。在乡下点着油灯、蜡烛的日子，经常会传出二人转的声音，还养了2个小猪崽，我经常去喂他们。小小的白白的。

但也是在那一年，爷爷感冒了。因着这次感冒，他病的很严重，回镇上看病，也就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

奶奶一直在照顾爷爷，而我寄宿在他们的一个老朋友家。

那天是一个什么样的天气呢，我还是记不清，我只记得在我没有睡醒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说我爷爷去世了。呵呵，这不是开玩笑吗？我爷爷只是感冒怎么可能会走了呢。

没有人知道在那阵子一个看着大大咧咧的小女孩，整天不知道愁、伤心的小女孩，内心是多么的伤心害怕，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和黑夜哭了多少次。

爷爷的去世，让我对未来的生活开始担心，家里的顶梁柱榻了，我和奶奶有那么一段时间就像一叶小舟在大海里，没人划桨不知道向哪里靠岸。

都说我是天生天养吃百家饭长大的人，如果说我此生最为幸运的事有几件，那做爷爷的孙女一定是其中一件。

叔叔家就在我家的前院，从爷爷去世后直到现在，我都很少去。不是因为人不在感情就没了，而是因为那个院子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还有他的照片。

小学五年级，我去叔叔家，叔叔家的布置还是和当初的一样，衣柜镜子上有很多张爷爷的照片，那是叔婶结婚时候照的。那次回去，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的抚摸着那些照片上的爷爷，好像回到了叔婶结婚那天，看到家里家外忙碌的爷爷高兴的合不拢嘴。

如果说此生的遗憾是什么，没能为爷爷尽一丝孝心也定当是其中一个。

愿他在另外一个世界能够知道曾经这样一个让他操心的我在十几年后依然记得他、感恩他。依然记得那晚同一个苹果上的两种味道。

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都视彼此为亲人。

现在我们各自在不同地方的打拼生活，但是我想对我的异姓家人说，也许我们不曾联系打过电话，甚至几年都没有见面，但是相信我，在临睡前、在梦里、在某一个场景中我都想起过你们。

亲情不止血浓于水，

还有你我这样的重组家庭的缘分。

此生，家的N次方，是我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