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传奇(宝剑篇)
青石街在我们那里有着非凡的来历。远远看去,青石街就像一个偌大的鸟窝。一条柏油马路浩浩荡荡横穿其间,将鸟窝分成不规则的两部分。青石街往东有个坝,大家叫它青石坝,是青石街人天然的休闲场所。它的附近有座山叫青石山。
说来奇怪,这青石山上无树却多草,以出产青石闻名,周围那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人们绞尽脑汁寻思门路要把山上的石头变成钱,于是一班又一班人马上山下山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采石队不顾白天黑夜轰山炸石,一卡车一卡车青石被运往山外。这些石头上好的被有艺术细胞的人买去雕成工艺品,中等的被人们打成了石床石桌子石凳子,次等的碎石渣子则被用来铺路。
青石山上的石头纹理清晰,色彩斑斓,鬼斧神工,浑然天成,极受人们青睐。说到石头就不得不提石匠。东街赖家祖祖辈辈都是做石匠的,只可惜到了现代世人对石头艺术品的需求量每况愈下,导致这门手艺到了第四代传出现了失传的境况。赖家三代单传,到了第四代仍只有个儿子,儿子名叫赖守良,人称小赖。青石街蛮五爷家颇为富裕,五爷有个女儿叫绒绒,绒绒长得清秀标致,是街上年轻后生们的追逐对象。按五娘的话说,本想钓个金龟婿,都怪女娃不争气,瞧上了赖家的穷小子小赖。五爷和小赖妈都姓朱,当地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即同姓三代之内不可联姻。
当初绒绒选择小赖,五爷将此视为奇耻大辱,说不了女儿他就作践自己,他本想用剪刀铰断喉咙一死了之,结果剪子铰偏了伤了右颈腱,血溅满墙吓坏了五娘和绒绒。幸亏抢救及时五爷总算保住了性命。五娘呢,是青石街响当当的人物,在五爹面前五娘腰杆子硬,说起话来掷地有声。精明能干的她开有一家爱美丽照相馆,当年早早成为青石街第一个老板娘,在她的影响下女儿绒绒兼任模特加摄影师。
正值五月,杨槐花一嘟噜一嘟噜浓得化不开似的使空气里弥漫着酥甜的味道,五娘携着让人兴奋的酥甜穿过堂屋在暗间门边停了下来,五爹靠着身子躺在床上养伤,白森森的绷带缠满颈脖,昏黄的光线打在他脸上,使整个暗间朦胧在淡紫色的迷雾中,原本黧黑的脸庞如鬼魅般恐怖。
“死黑鬼,你用得着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啵?”五娘扭动着丰满的腰肢,把杨槐花甩到病人脸上。
“甭提那小子,我就是不想活了,咋地!”五爷气噗噗,额上青筋扭动,仿佛一团蚯蚓在爬。
“你舍得丢下我一个人走哇,真狠心呀!”五娘挑着眉毛,含嗔道。“你倒说说,怎么个想不开?这都什么年代,还信那个邪!”五娘提的是同姓三代内不可联姻的事。
“不行就是不行,这是要遭天谴的!你们娘俩就是说不醒!”五爷乜斜着眼儿,涨红了脸。五娘顺手帮他挪挪枕头,解开自己大衣的扣子,“熊样儿,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赖活不过百年,操心恁多有啥用?”
……
“啪”地一声灯灭了,绒绒站在门外大瞪着双眼欣赏着窗帘上母亲那让人回味的曲线直至它消逝在黑暗里,才如梦初醒般拍拍自己的脸,挪步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想想小赖再想想自己,内心涌起甜蜜的惆怅。
眼看五月过完即将进入六月,天气开始燥热起来,人们不得不脱掉厚衣换上薄衫。这样的季节小赖常常把绒绒约到青石坝没人的僻静处,大嘴巴王成神秘兮兮地对大家伙儿说,小赖一手搂着绒绒的腰肢,一手捧着绒绒的头,两个可心的人儿抱在一起,吧噗吧噗亲起嘴来……刚开始,饭后闲聊的人们还被王成吸引了,只见他唾沫飞溅,两只眼睛出奇地亮,面颊通红,无聊地重复着人家听厌了的陈词滥调。
某日,迷离夜色中,披散着头发的五娘沿着青石坝款款走来,五爷迈着小步跟在她身后。
“呀嗨,这不是绒绒妈吗?”王成呲牙咧嘴地扯皮,“几天不见又变骚啦!”他故意伸长鼻子围着五娘嗅了一圈,阴阳怪调道:“飘柔的味道,真不赖呀,整个青石镇只有五娘你才是真女人!”
“怎么?炸糕味儿闻多了吧?”五爷发话了。
“哎呀妈,原来是你呀,老哥,你来得是时候啊!”
“悄悄告诉你个小秘密,坝下面有两只野猫子打架哩。”五爷五娘随王成手指之处,茫茫夜色中参差树影在风吹影动间显得阴森无比,竖耳倾听并无二样。五爷狠狠瞪了王成一眼,拉着五娘的手往回走,王成自讨没趣,赶紧走开了。
……
不久,绒绒怀孕的消息裹着杨槐花的气息传遍了全镇。
全镇人都等着看五爷什么反应。
第一天,五爷家的二层小洋楼里毫无动静。
奇怪的是连五娘的私人照相馆也处在关门熄火的状态。
第二天,跟五爷五娘和绒绒常走动的街坊邻居们敲开了五爷家的门,更让人惊讶的是,出来开门的竟然是小赖。只见小赖剃着板寸头,黑红面皮,白球衣配蓝牛仔裤,一双红白相间的球鞋套在45码的大脚上,他身材比例不匀称,上身长下身短。他有着一双健壮的手臂,浑身上下透着力量,稀疏的胡渣在阳光下隐约呈现。
人们突然意识到当年那个掏鸟窝吸流着鼻涕的小赖已经是个大男人了。
小赖热情地招呼大家进屋,俨然是他自己的家一样,五爷、五娘和融融笑眯眯地盘腿坐在床上打扑克。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成为一家人了?
五娘瞥了一眼自己未来的女媳,示意他坐下歇歇,自己甩下扑克,麻麻溜溜蹬脚下床到堂屋给人们端茶倒水,只见她喜笑颜开,面色红润,忙忙碌碌,如一只快活的陀螺,王成老婆伸手点她鼻尖,笑骂道:“死人,难道你家发横财了?相馆也关了,门也不开,还高兴成这样!”五娘听了微微一笑,招手王成老婆过来,道出了事情原委。
王成老婆听后大吃一惊。见人们疑惑不已,五娘又向人们讲叙了一遍。
原来两个月前,一个炎热的午后小赖和镇上的猫子、黑蛋、老刘相约到大堰河边捉黄鳝、摸螺蛳,意外发现了一件神秘的古物。
夏汛过后鱼虾迅速繁殖洪水猛涨,哗哗流淌的大堰河在人们的眼中变得活泼了许多,时而妩媚时而霸道,时而轻狂忘乎所以时而沉静内敛惹人思恋。
水是最柔软的刀。河是一座吐故纳新的宝库呵。日复一日地沉淀过往,烛照日月。
偌大的大堰河欢唱着一路高歌猛进,流水哗哗如柔软的带子在人腿缝儿间萦绕,凉丝丝清爽爽,时不时水花四溅,储藏了一冬的凉意慢腾腾睁开了眼睛。猫子、黑蛋、老刘他们禁不住诱惑扯开衣服扑腾腾跳下水去,小赖胆小,沿着河坑蹑手蹑脚地往前行走,水花儿如一群没心没肺的女子,时不时拍打着小赖闷骚的心,然而小赖守着寂寞,女友融融的音容笑貌占据着他的整个心魂,他只想给怀孕的融融捉虾捉螃蟹,任凭脚丫踏遍大堰河的坑坑洼洼。
这时,奇迹出现了,小赖那粗糙的脚掌仿佛被什么生物狠狠地啄了一下子,紧接着有液体从体内涌出。小赖急忙靠岸,发现自己的脚掌的确流血了,在好奇心驱使下他立即寻找源头,他想寻找同伴来帮忙,然而茫茫水面,哪有人影儿。小赖无奈,只好自己动手。泥巴松软得很,水域又浅,他用手刨泥,感觉是块铁片,继续挖,似乎比刀片长,再挖,下面还有,再挖,还有,他小心翼翼地,挖着挖着便很快发现割破自己脚的是一把剑。
这把剑丑陋得很,通体黝黑,结满绿苔,甚至还锈迹斑斑,成人手臂长短,然而不轻,沉甸甸的,比想象中重得多。小赖想扔,想让同伴帮忙认认,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只见流水奔腾水汽四起,但转念又隐约觉得似乎是个宝贝,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宝贝在哪里,独自在心里琢磨,只好用衣衫裹住抱回家。
小赖拾了一把剑,同去的人竟无一人知晓,这也是小赖的低调之处。
回到家后,老赖父子插上门闩,怀着忐忑的心情拿磨刀石一试真假,嚯嚯嚯声中,锈迹和绿苔一 一脱落。“我的个老天呀!”磨剑的小赖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做梦,老赖更是惊讶地大张着嘴巴久久合不上。那把剑带着来自远古时代的气息在黑暗中散发出白森森的幽光。它骄傲地铮鸣着,剥落了时光强加给它的痂,贪婪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究竟是哪朝哪代遗留下来的宝物呢?
难道很多年以前的大堰河本不是河是一片战场吗?
小赖的思想穿越现实驶向远古时代,古时候的战士战死沙场,尸骨应该与宝剑同在才是啊,如果我继续挖下去,在宝剑的附近我会不会挖出一块人骨头或一堆呢?小赖在自言自语中诚惶诚恐,思绪飞到很远很远,仿佛自己无意间惊扰了古人的墓地一样……
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给心爱的融融捉的虾和螃蟹爬得到处是。
历史的长河是由无数个人的生命组合而成,人的一生多么短暂啊!故去了的人留下这一切又是多么神秘啊!
一把从天而降的剑,困扰得老赖父子一夜未眠。
这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古剑。第三天天色熹微,老赖带着剑专门托人寻到县城博物馆,少说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青铜铸就,不知是哪位战死沙场英雄的心爱之物。古物研究专家给出如上评价,按目前市场上的价格,保守估量了也有上百万。
百万,千万……老赖的思维随着专家的嘴巴飞舞着……
从县城回来之后,老赖驮着的背瞬间抻直了,只见他昂首挺胸,容光焕发,原本僵硬的脸变得活泛了。见着他的人都打趣儿说,老来俏老来俏,老赖俏了呀,咋看咋像娶了新媳妇似的。
用不了小半天时间,小赖拾到一件宝贝的消息震惊了全镇。以前瞧不起他父子的人们瞬间觉得他们无比高大起来,人们争先恐后去看那把宝剑,结果却什么都没看到,越看不到的东西他们就更觉得价值连城,他们的故事被传得神乎其神,他们的事迹成为青石街的励志典范。关于宝剑的消息就从小赖的嘴里传到了五娘一家的耳朵里……反正,只要与小赖沾边的人都被甜言蜜语歌颂一番,这让五爷五娘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小赖常常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不厌其烦地讲自己得到宝物的经过:
“两个月前,一个炎热的午后我和镇上的猫子、黑蛋、老刘相约到大堰河边捉黄鳝、摸螺蛳……”
其实,自从那份靠祖祖辈辈留下来的手艺失传之后,赖家的日子越来越艰难。老赖早年改行靠打鱼谋生,如今这份职业也越来越少人去做。老赖长着一张唬人的脸,家里除了个儿子略像个样儿,可以说老赖家是家徒四,要啥没啥。
对于小赖的心上人融融呢,作为过来人的五娘劝过她,女孩儿死了一条心要跟小赖过。女大不中留,要留留成仇。小赖家那狭窄的房子,逼仄的过道,熏人的死老鼠味,在青石街是出了名的,才去一次,融融就再也不愿意去第二次。处于热恋的女孩听不进父母的唠叨。融融怀孕期间胃口特别好,稀饭就腐乳,将粥喝得咕噜咕噜响,五娘坐在女儿身边不吭气儿,怕说多了招人厌,就这么一个女儿,更怕年纪大了没人养她。
融融吃完拍拍肚子,冲娘做个鬼脸,怕什么,你那寻到宝剑的女婿养你呀。五娘甜蜜地笑了。那笑容甜丝丝的,仿佛一直在等这句话似地。她这一笑等于默认了绒绒与小赖成为两口子的事实。
眼看着女儿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五娘询问了几次,得知那把上古时代的宝物不能立马变现后。她立马将镇上照相馆改成小两口的新房。绒绒快生的时候,五娘常常过去帮忙照顾。说是去照顾,其实是想看看那把幻想中的宝剑到底长什么样子。
然而,直到小赖的双胞胎儿子出生,那把宝剑就这样带着远古时代的气息,白莹莹、寒气逼人,在人们的幻想中只存在了一刹那便一闪而过,人们的好奇心也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琐碎生活中逐渐淡去……
那天,绒绒和小赖抱着大光小光在墙根下晒太阳,五娘端着两个奶瓶走过来,那奶瓶像两只洋溢着养分的乳房,与滚烫开水的融合中,翻滚着,发出刺刺啦啦的细微响声,奶香顺着奶嘴温暖而柔和地四处弥漫。这时,小赖正在逗儿子,不知怎的,小赖飞舞的手臂碰到了盛奶的五娘,没盖紧的奶瓶奶汁飞溅,五娘的尖叫声惊天动地,吓傻了绒绒,吵醒了午休的五爷和邻居们,片刻不到,两孩子楞了一下,随即哭了起来。
小赖的表情呆头呆脑,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五娘的右手被滚烫的奶粉灼伤,奶瓶滚落在一旁,奶浆溅得满地都是。小赖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又羞又怕,低下头去,瞬间奶粉的香味弥漫开来,小赖闻到一股微甜的味道。
五娘回过头来,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在她略显老态的脸上,她注视着自己的右手,瞬间的泪水泛滥成灾,像个受伤的母兽,有些吓人。五娘凶悍地吼道:“你知不知道你欠我们家的!滚!你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