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冬至,母亲除了在电话里,催促着我赶紧订票,就不断地问我是否要给我寄几块腊肉、捎几节香肠。她絮叨地说起,为做今年的腊肉,她特地去近郊的市场选了瘦肉更多的肋边肉,怕我嫌肉咸油厚,她腌肉的时候特地又少加了几勺盐,委托人去熏制时还特意嘱咐,肉熏透上色就好,免得油腻过头败了胃口。
一
关于童年的过年记忆,总是避不开每到年关,屋檐下挂满一排排金黄油亮的腊肉、香肠。母亲说,腊月的饭桌上是要有一碗腊肉的。她笃定地认为一块腊肉、几节香肠是过年走亲访友最拿得出手的礼物,她会兴致勃勃地向亲戚们介绍,她特地去临近的乡镇赶场,就为挑选几块材质新鲜的猪肉,会略带夸耀地向年轻弟媳、侄媳们传授她的腌肉谱、熏肉经。
退休不久,母亲保持与时俱进的母亲玩微信、逛淘宝。不知道关于对吃食,她为何竟然如此迟钝,在每次寄来腊肉、腊肠后,总是叮嘱着我,要想着送给同事啊,要挂在阳台啊,小心风干呢。不过每次腊肉、香肠到我冰箱里,一放就又是半年。
我担心吃惯油腻的同事,会拒绝母亲的好意,所以每次总是大大咧咧把几块腊肉、几节香肠,用塑料袋简单一裹,放在冰箱冷冻室就算完事。
每到家中无荤腥下锅,或口中寡淡,我便取出半块腊肉、割下一段香肠,切几块青椒、几段青蒜,备作晚饭菜肴。
房间里飘开腊味化冻后的咸香气息,肉未煮,肠未切,可是我已唇齿生津、饥肠辘辘。我习惯了把腊肉、香肠水煮后切片炒制,总忍不住用手拈起一片,不顾肉还冒着热气,放入口中尝鲜。我脑海中回想起年少时代,母亲说过,这是“锅边肉”,可是最香的。我记起那段物质不丰富的岁月,家里也因为桌上有一碗腊肉、一段香肠,顿时倍感温暖。
二
母亲张罗着做腊肉、腊肠,已经进入腊月、家里开始操办年货。山城有些阴冷,母亲每次从市场买回猪肉,总要叮嘱我赶紧倒点热水,她暖暖手就开始干活。她在每块肉上钻一个圆孔,用绳子小心穿过打结,把肉放在铁盆里,用伴着花椒粒、大料、香叶的盐在肉上码匀。
她会抽每天空闲时候,把专门拌好的肉一段一段灌进晾好的肠衣,还吩咐我拿着小针在每段肠子上,隔三差五地扎几个小孔。
她提前在厂里取回不少铁钩,把腌好的肉挂在院子的铁架上,等着肉自然风干。母亲告诉我,撒盐、码盐就有讲究,多了太咸发干、少了又缺味肉烂。这几天里,她时不时调整下肉的位置,用手指试下肉条上是否还有水分,怕肉没有晾透。
现在来看,小院里陪着母亲一起熏腊肉、香肠,跟着父亲到处捡柏树枝、找笼烟的大铁桶,想起来也很温暖。父亲从工地上找回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铁皮桶,在桶底一侧锯开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在筒顶加上几段钢条方便挂肉,用油毡布把筒顶封严,两侧各留几个通风口,一座简易的烟熏炉就做好了。
母亲把腌好的肉、香肠疏密有致地挂在炉里的铁架上,吩咐着我搬来父亲准备好的柏树枝、干柴火、锯木末。她挑选的是干燥的柏树枝引火,再往炉里加几块柴火,扔几捧锯木末。她控制着火候,既要保证炉里烟雾滚滚、防止只窜火不生烟,又要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生怕炉子里柴火悄然熄灭。
每次熏肉,我从开始的兴趣盎然到心生无聊,是半小时不到。母亲吩咐着我拿本书,替她在炉子边守着,自己回到家里边忙乎着家务,时不时吩咐我,快加点柏树枝、干柴片,扒拉几下火堆,别让火熄了。
熏肉是从天擦亮就开始忙起,到结束收工拆布、撤筒、取肉,总是到了傍晚时分。不过揭开布的刹那,一股松柏香扑鼻而来,看着架上的肉已经通体焦黄、金黄油亮,也觉得一天的辛劳总算没有白费。
母亲收拾腊肉时,已经被柴火弄得有些蓬头垢面。父亲端来铁盆拿来肥皂,让我和母亲赶紧去洗洗。母亲还在那里盘算着,这些做好的腊肉算作送人或是年关自用,到底够不够…这样清贫又暖心的其乐融融,我家后来也好久未有。
三
进入正月,腊肉、腊肠长期是家中餐桌上的主菜。母亲变着花样加着各种蔬菜,青蒜、胡萝卜、青椒、豆干、粉条,配上碗里切片的腊肉、腊肠,透明发亮、色泽鲜艳,总是让一家人赞不绝口,吃起来也是回味无穷。
那个年代,仿佛家家都喜欢做腊肉、灌香肠,进入正月后,各家窗户、阳台满满的挂满腊肉、腊肠,也算是殷实象征。亲友互访除拎几斤时令水果外,互送自家做的腊肉、腊肠,在那个彼此都不算富裕的时代,这不仅体面,也算是关系亲密的表征。
我在北方生活时间越久,越是怀念家乡的各种味道。现在想起,当年的腊肉、腊肠实在有些寒碜简陋,仅是贫陋生活的打牙祭而已。不过,这点油星却让那段清寒的时光,充满着柴米飘香,弥漫着人间温情。
好多年后,每到春节聚会,餐桌上总会摆上一盘腊肉、半碟香肠。不过,它们在餐桌上仅是珍馐美食的点缀,再少有人问津。我偶尔在家里组织一次聚餐,在席上隆重推荐母亲寄来的腊肉、香肠,动筷者也是寥寥无几。
我还是怀念厨间灶台每到过年弥漫的腊肉清香,想念从搪瓷碗里夹起一片腊肉、串起几片香肠的喜笑颜开,记起童年时候在院子里搬着凳子、摇着扇子,守在熏炉前有些百无聊赖、但各种憧憬、想象的无忧岁月。
我慢慢理解,年味更多的就是家的味道,是童年的回味。它热烈又浓重地串起记忆的点滴,清冽又质朴地点缀着时光岁月。它是母亲挂在阳台的一串串腊肉、腊肠,招呼着我该回家过年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