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出嫁的女儿,每年初二,我都要回娘家,小住几天。
去年年底,二哥在楼上装修了一个小房间,很温馨的小木屋的感觉。我想了想,还是选择在一楼和母亲挤在一床睡。这是我们母女一年中最亲密的一段时光。
被褥是二嫂新买的,上面压着条毛毯。毛毯是我在汾口工作时给母亲买的,整十年了,散发着一股岁月的气息。闻着这股气息,伸出手就仿佛触摸到亲切的过去。
床很小,两个人躺下就满满当当了。
“妈,这么小的床过去咱四个人怎么躺得下?”每次的话题都从这床开始。然后从床聊到爷爷奶奶,聊到我们兄妹姐弟小时候各种糗事,然后聊村里的八卦。
“为师爸爸和妈妈今年也去杭州过年了,三兄弟一个都没回来过年……
建明爹年内去世了,建明三兄弟都回来陪他妈过年了。他妈身体不好,出了年也要三个儿子家里轮着养饭……
恒恒的儿子也在杭州买了房,还买了车。去年年底开车来接恒恒妈去杭州过年。新手路不熟,结果翻到沟里去了,村里的男子家一起去帮忙把车抬起来。恒恒妈也算是享福了,90多岁了,去杭州过年,不得了开心……
横沿人去余家敬老院了。还是在那里好,一日三餐都能吃上口热饭。头疼脑热有人知道。不然一个人呆在家里,饱一餐饿一顿,有个三长两短躺在床上都没人知道。北京去了敬老院还总是偷偷溜出去喝酒,酒精中毒,人没了。还欠着店里酒钱……”
母亲腿脚不方便,但村里大大小小的事一清二楚。
“山坪的田租给一个大老板了。”
“老板租田干什么用?”
“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有人租都好,省得荒掉。那些田远是远了些,但肥着呢。黄毛草都长成两人高了……”
“后山的茶园都荒掉了。掖头的茶园也都荒掉了。雪山的竹园都好几年没去看过了,幸亏现在没多少人在家,不然砍光了都不知道……”
“畅是个好孩子,你做妈的脾气要好一点,什么事好好跟他说。新军也不容易,两个人相互体谅。你公公婆婆身体好,是你的福分。他们年纪大了,你在家里要勤快点……”
我们娘俩就这样闲聊,婆婆妈妈,鸡零狗碎,天南海北,从十点一直聊到深夜十二点。我帮母亲塞好脚边的被子,母亲把我的脚抱在腋下。两个人沉沉睡去。
今天早起,我精神百倍。有了母亲这一晚上的倾诉和嘱咐,我有了来自原生家庭的温度和气息,灵魂有了水分和养料。我就是一个有根的人。积郁在心里的焦虑彷徨委屈忧伤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笃定恬淡毅然和希望。
我满怀愉悦绕着村庄走了一大圈。虽然眼前一片萧条,但记忆中一切都是新鲜的。村前梯田里的油菜总是金灿灿的,茶园里总有野兔偶然窜过,竹林里鸟鸣声声,山涧的流水总是不倦地唱着歌……我慢慢走,慢慢看,漫山遍野,目之所及,似乎都能看到一个恣意撒野的疯丫头,无拘无束,无忧无虑。那时的野丫头常常站在山坡上眺望山外,希望能插上翅膀,飞过山峦到最远的地方。如今,野丫头一步一步往外走,生活在了山外的远方。走得越远,心却越来越回归这一个小村庄。
我发现,我是属于这片梯田这片茶园这片竹林这条山涧的。我恍然明白,回到家乡回到母亲身边,脚踏着村庄的大地,耳听着母亲喋喋不休反反复复的倾诉和嘱咐,我们的心绪能在这一刻回到人生最初的本源和母体,重新获取成长和出发的力量。
或许,这是我们每一年都要寻找一个机会,回到家乡去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