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路过十八年前租住的地方,故地重游,自然睹物思人。
然而,在那里的两年时光,却无人可思。那是一片有钱人居住的地方,周围鳞次栉比的三层小楼,里面住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当官的,或是有钱人。我租住的那个平房,一直凄惶地夹在那些高楼之间,被一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气势俯视着,睥睨着,仿佛寒酸瑟缩的乞儿。
印象中,只记得左邻的傲慢,右舍的无礼,还有偶尔有人送礼送错门的尴尬。
我最怀恋的,是那和我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那流浪猫的一家。每想起它们,除了回忆过去那份的温馨,心中仍有挥之不去的愧疚。
十七八年过去了,十八年间,我们已老了好多,而那猫的一家,又经历了怎样的欢乐悲苦,子子孙孙又延续多少代了呢?那最初的猫女,该是做到很多辈老老祖宗了吧?依照它的生活状况,估计早已经作古多年了吧?
那猫女是先于我们在那家居住的,她是利用房子闲置的间隙,悄悄地搬了进去的。和我们一样,也只是借住而已,不同之处是我们还要交房租。据邻居说,她是被主人家的狗赶出来的,因不堪狗的欺凌,愤然离家出走,从此便过着流浪的生活,生活无着落,饥寒交迫,风餐露宿,便来此落脚,安顿下来。
而我那时候,也是因为不堪别人的欺负,迫不得已调进城来,暂住在此。因为和猫女的命运如此相同,一样的落魄,一样的孤独,颇有点惺惺相惜,同是天涯沦落者,相逢何分人和猫。
我们就这么在一个院子里居住着,她每天大侠一般昼伏夜出,忙忙碌碌觅食;我每天早起晚睡,急急匆匆上班,挣钱养家糊口,各有各的生活,彼此相安无事,和谐共处。
那座平房有正房三间,偏房三小间,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一棵粗壮的无花果树。那猫女先来时,房子虽然无人居住,但她颇有先见,选了最北边那间最小的杂物间,里面堆满了破桌子烂凳子,既暖和又便于隐蔽自己。
没人宠爱呵护那只猫,没有现成的食物,实在想不出她是如何生存的。而我几乎总是一个人吃饭,随便对付,也无法给那只猫生活上的帮助。她很逍遥但日子也很艰难,早上起来,常见院子里有吃剩的肉皮鱼肠一类的东西,估计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吧。
这是一只很有个性的猫,颇有几分傲骨,有时看她肚子饿得瘪瘪的,但从未向我乞食过,对我偶尔投放的食物也不理不睬,仿佛也似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一般,不愿接受我的同情和怜悯。
后来,有一天下班,忽见院中窜出一只金黄色的大猫,偶尔会从杂物间破凳子腿上,看到两只猫头亲昵地紧挨着,一只白花,一只金黄,四只晶亮的猫眼警惕地盯着我。我忽然意识到,这只猫女恋爱了,那金黄猫大概是她的男朋友。
日子一天天平平淡淡地过去,机械地重复,渐渐地把那只猫忽略了。
其后的某一天,下班回家,打开院门,听到杂物间里有细细嫩嫩的猫声传出来,掺杂着大猫温柔的充满母爱的呼唤声,伴着西西索索的声音。
难道,猫女做了妈妈?
果不其然,不久,便有小小的猫儿在院子里玩耍,数了数,共有四只,两只花白,两只金黄。一样的可爱,毛色光滑,机灵活泼。听到我开门的声音,猫女一声号令,老少迅速起身,嗖嗖地,眨眼之间,一个接一个逃进窝里。
我知道,她们对我这个人类有点不大信任,有点害怕,所以见了就跑。
那只金黄色大猫,却从此没了踪影,养活四个子女的重担,全落在做了妈妈的猫女身上。
猫女妈妈每天要照顾四个幼小的孩子,还要外出寻觅食物,日子似乎越来越艰难了。我便尽我所能,适当地在院中放一些食物,然后远远地躲开。
骄傲的猫女,当她单身一人的时候,从未尝过我投放的食物,也从不向我乞食,而为了她的孩子们,她终于放下高傲和自尊,开始接近那些食物,开始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远远地冲着我哀叫,喵喵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的凄楚和无奈。
渐渐地,人和猫建立了一定的信任,他们见我回家不再快速地逃跑,而是继续在院中逗留顽皮打闹。但他们从不进到我的房间里。
常常看到这样的画面,推开院门,门前那块空地上,无花果树下,母亲猫女舒服地躺在草丛中,四只猫儿在旁边蹦跳嬉戏,或是挤成一排躺在妈妈的身边,四只可爱的头靠在猫妈妈的肚皮上,猫妈妈眯缝着眼,满脸的幸福惬意,尽情享受天伦之乐。
多么幸福的一家猫啊!
晚上,我坐在我的房间里看书写字,四只小猫好奇地趴在纱门外边,轮番地在门外走来走去,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忙活。在这个院子里,他们不明白我这个庞然大物天天都在做些什么,雪亮的猫眼里写满了新鲜和困惑,站在门外跃跃欲试,却一般不敢进去。偶然有一两个大胆的,在即将要进得室内时,被猫妈妈喝退回去。但猫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有的,偶尔纱门打开,它们也会钻进来参观一会,再兴味盎然地离开。
有了猫们的作伴,生活似乎充满了许多的温馨和情趣,孤单的我减少了很多孤独和寂寞。周围是冷漠的人,冷冰冰的楼房,而小院里却充满了一份特有的人情味,祥和,宁静,快乐温馨。
但是,这个和睦恩爱的一家,很快便面对一场骨肉分离的灾难,灾难制造者是人,而我却是其中一个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