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中与不但中

智顗的“不但中”(可戏翻成Not Only Madhya)的概念,其实就是“一心三观”的进一步凝练,把“中”的理解由语言概念溢出,强调三谛的“即”和“互洽”。在这里一个好玩的映射是对照宇宙大爆炸的中心是在每时每地处处中心的吊诡说,用遍中论(Omnicentrism)本身解释作为注脚就是,所有的点最终成为基础中心,而且任何一点都能作为一个解释性关联与基础系统的起点,于是任何事物成为中与边缘,背景与显现者,解释与被解释者,根与枝的互洽。

一个图式化的对从龙树的名偈“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无,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到慧文的“三智一心”,最后圆融在智顗的“一心三观”的依次分析可以由以下五部分来抽丝剥茧:

其一是所谓基于和合的一切假名,这个在DJKR的近似佛教徒一书中已经用现代语言说得温润透彻。我们意识经验中的对象之所以能显现为实体,是我们大脑近乎粗暴的确定了一个貌似不再协商和遮蔽的事实轮廓并排斥了其他的隐藏特质。其二是这样的物理“个体”是从属于其关系脉络条件背景等的,任何企图用有限的因果链来完整定义一个“个体”将是不完备的,所有的显现其实都是一个更大整体的一个表面显现,那些被我们大脑过滤掉的关于事物的“隐而不显”部分作为沉默的大多数如同海平面下面的冰山部分,这直接导致了第三层的分析,即事物或任何经验之性是由作为其脉络的相关视界所决定的。怀特海的过程思想在这里相得益彰,所有实体在生态上的相互依赖或忽视,导致各事物之间能动的关联。其四是事物脉络的“空”性。事物每一方都是对他物的表达,“非此非彼”,这个无分别的空性不仅适用于事物与它自身的边界模糊的蕴含,也适合事物与所有其他的叠合。再扯回到宇宙起因,相当于每一事物都弥漫于所有时空,“此”和“彼”成为真理互指。脉络的空性造就了事物自身轮廓就是脉络化本身。Madhya于是姗姗登台:所有的想象和所有的超越就是个体自身,任何看起来的纯粹想象(是,不是,既是又不是)敷衍为天台的“开权显实”。第五层分析则是天台在基于“显现(假)”,“超越(空)”和“呈现(中)”三者关系上水到渠成的判教:藏教是佛开示由假入空,任何显现于经验中的东西都将被超越-即所谓的再度脉络化;通教是在吃透这个由假入空的基础上说明假与空的一体两面;别教则进一步说明我们能看到假是因为其能空,以及两者之间进一步自洽的分析;最后圆教在煌煌背景音乐中烘托出其和弦–显现本身正是被超越本身,拗口的说法是,显现就是要自身显现为被超越,被超越就是自身作为某种(部分)显现的东西而被超越,是曰一心三观,是曰“不(不只是)但(仅仅的)中(龙树意义的中道)”。

一个对应以上解释的轻松的精神马杀鸡是,人类语言从来对“爱”支吾其词或者差强人意,“爱”的脉络纠缠环绕,显现为比如一个特别的姿势,某个日常非关“爱”的行为表情,一个可能的生理状态如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在血管里产生一定化学物质或互相交换体液。我们从来不曾发现绝对的整体意义上的“爱”,它总是自我呈现为某种其他的东西,这种严格意义上非“爱”的东西和被拆分的各和合因素还要通过进一步的社会经验脉络来解释,生理上被感知和被命名,而生理本身过程又进一步被感知和命名,渐次逐析下去。事实上,任何事物必须始终显现为某种别的东西,并不等同于其自身,是为空禘,而同时始终有某个事物正在处理这些显现为非自我的东西,是为假禘。对这一体两面的遍整把握,则是智顗小宇宙爆发的瑰丽深邃天台架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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