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叫宋至于，我是个异类。

因为我看不见鬼。

我看不到那个据说帅得晃眼的跑堂伙计，看不到街口夜市一半以上的摊主，看不到学校那个看了几十年大门的老爷子，以及四成左右的老师同窗，看不到几乎所有的影星、歌手、主持人之类——鬼才不会有皱纹的烦恼，所以荧幕总是死气沉沉——除了少儿频道。

我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见不全。

你可以想象下我的人生有多么糟糕。

【1】

娟儿捧着一堆衣服过来问我穿哪件出去比较好，我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指了一件。

她说会不会显得太幼稚啊这个款，上次……

我马上指另一件。

她翻来过去比划半晌说乔园子好像有件儿同款的万一撞衫了怎么办？

我马上指下一件。

她说宋至于你又敷衍我昨天不还说那件配短发不好看嘛！

我心说天地良心！我怎么看得到你剪了短发……再说不好看你还拿来问我干嘛？

她说嘤嘤嘤宋至于你一天就知道看那个破菜谱一点都不知道关心下你老姐嘤嘤嘤……

……我一个厨子不看菜谱看什么？兵法？

我揉着太阳穴说好好好我错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娟儿转嗔为喜：我购物车满了要不哥你看着清理一下？

唔？

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2】

娟儿是鬼。

十二岁之前她大我三岁，现在我大她十岁，当然以后还会大她更多。

她永远度不过青春期。基于这一点我很难把她当成姐姐，叫妹妹更没道理——更多时候我当她是闺女才对——我习惯叫她娟儿。至于我们之间的相处——这要看她心情，比如刚刚。

娟儿在人前一向是很乖巧的——如那些聪明却好捣蛋的熊孩子一样会装模作样——所以深得四邻八舍宠爱，但凡我有一点忤逆，她也不必哭嚷吵闹，只需梨花带雨的门前一坐，自有左邻右舍的人人鬼鬼前来讨伐。

所以我从不敢兴起反抗这么恐怖的念头。

作为我看不到的诸位亲人中最年幼的一位――虽然根据《未成年灵体保护法》上极其繁琐的计算公式，娟儿其实已经可以算是成年了――她在家里从来是享有许多特权的，比如消费优先权、娱乐优先权、对宋至于一票否决权……很明显这些特权大多是建立在对我的剥削之上，苦恼的是这种剥削似乎生死不息。

——我爸说，就算你变成鬼，也得照顾她。

哦呵呵。

我开了家小餐馆，因为挨着学校总是些孩子光顾，索性就叫“食堂”。收成还不错，至少养我们这一家没问题。只是每天对着一成不变的光景，偶尔有些无聊。

娟儿也无聊，无聊就要折腾我。这许多年来我体验过几乎所有种类和形式的非致死性恶作剧——你知道的，我看不见她，这意味着很多时候即使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我也没办法。打不起骂不起还躲不起，我只好咽了恶气猛翻菜谱折腾我们家食堂，一来二去几乎整掇出来一个菜系，居然卖的还不错。

据某些食客说，他们从中尝到了无奈的滋味。

其实娟儿只不过是寂寞——她死的太早，注定要剪去一段人生。同龄那一批人结婚生子都有大半，哪有功夫陪她解闷？而那些看起来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当真是孩子，还不够她嫌弃的，所以只剩下我能骚扰。

哦不对，还有乔园子。

【3】

乔园子是娟儿那一代里少有的几位未婚者中最没道理的一位——长得好看，家境也不错，脾气冷了点儿却也刚好配她当老师扮黑脸。这些年追她的不知凡几，可都走不谈婚论嫁那道坎。为此娟儿没少冷嘲热讽幸灾乐祸。

娟儿跟她不和的原因很简单——她就是因为乔园子死的。这属于不可调和矛盾，谁也没得劝。

乔园子每天中午过来吃饭，雷打不动；所以娟儿每天中午坐在穿堂瞧她吃饭，也是雷打不动。当然过程绝没有这么云淡风轻，娟儿那张嘴，就算真佛下界也得被她说到涅槃。

“园子园子你今天要去葬礼吗这么素……”

“我的天园子你是春心又荡漾了吗穿这么花我跟你说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鬼……”

“园子园子……”

乔园子一般开始不理她，等到吃完才反击。而且不管娟儿说什么永远都是那几句话回敬。

“万年平胸。”

“装嫩。”

“矮子。”

这几刀捅得永远那么带感。娟儿立刻闭嘴，低头四处寻摸家伙。

我们几个蹲在厨房笑得直打跌。

园子当老师到今天是第五个年头，一步步升迁到教导主任——中间坎坷自不必述，我单纯发表下对这个职位的看法——好恐怖。

上过学的谁不怕教导主任找到头上？就算她貌美如花也掩盖不了一身杀气，就因为园子雷打不动的午餐习惯，我家食堂损失了好大一块利润。

然而这也是一个惹不起的主，以她现在的发展势头，很可能我有小孩的时候她已经是校长了，我可不想我们家孩子被这位最高领导人惦记。万般无奈之下，我硬生生在穿堂口凿了个包厢给她当专座。

人生啊。

【4】

食堂忙起来凭我一人当然是不够，所以招过几次人手，胡小欠就是第一批。

我当初确实没打算招他进来——鬼更适合服务行业工作这不假，相比活人工资支出也可以少一块，招工简历上写明了包食宿我也没嫌弃他住下，可我还是没打算招一个我看不到的员工给我打下手，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偷懒使坏怎么放心，可架不住他当初软磨硬泡，索性一咬牙签了合同，权当扶贫了。

谁知道招了个宝。

你知道的，我人生中最大一片阴霾就是娟儿，食堂最大的一片阴霾是园子。而胡小欠差不多算五级风，吹不开阴云却多少能让我喘口气。

无他，小欠长得帅啊。

如何让鬼留下影像是世界性难题，基于这一点我完全没办法知道小欠究竟什么模样，只知道非常帅、非常帅、非常帅，帅到只要他去劝架某二人就会施施然放下屠刀，帅到园子吓走的那部分客源靠他这张脸就能拯救回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另一部分人专程跑来不吃饭只看他，这种占座问题很难解决啊。

小欠的来历是个谜，至少我不知道。过往三年也没见他离开过，我这人心软，又天性没心没肺，没见出什么乱子也就不想细问，由他浑水摸鱼。

好吧，我承认找不到更好的对娟儿、对园子武器也是理由之一。

【5】

这就是我的生活，身为一个看不到鬼的异类的生活。

未来会有波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