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的太阳灭了。
她拥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仓惶间回望红漆的朱门,日光下的飞尘模糊了视线,远处的硝烟弥漫着攀上天际,遮住了她如梦似幻的往昔。青瓦的影子投在门前的石阶上,起伏不定的轮廓却异常清晰,明亮和阴暗,一如她那被战争活生生划开的泾渭分明的人生。
她想,再也回不去了吧。那煮酒烹茶、赏花作词的明媚时光。
时下的人偏好低回婉转、缱绻缠绵的词风,那样悲伤都带着诗意的岁月不过是安稳现世的一时娇宠。当山河破碎,背井离乡,坚韧不过是笔下一时兴起的豪气,如果能选择,有谁会企盼这样意志背后的痛苦流离?
她也不例外。没有人例外。
但是还好,有他陪着她。寒夜侵袭,她惊恐不安,他握住她的手,在耳边低诉年少渡舟晚归的趣事,一遍一遍,温柔的呢喃熨烫着她冰冷的心。她伸出手,抓住手心沉睡的月光,就想抓住乱世下残破不堪的幸福。
然而他最后也离开了她。他是她的边疆,他的怀抱是她软弱的理由,但是,他也是她的软肋。他的离世,让她看见他用爱为他筑起的高墙外人世的真实面目,市井的逐利和凉薄如此不堪却平常,她防不胜防,心力交瘁,回忆深处那个语笑嫣然的女子夜夜在梦里走远。她捂住嘴,不禁痛哭失声。
她别号易安,寓意易地而安。
然而她终究明白,人走物易,她无法安然处之。
她在梦中看见悠闲的年少,她醉酒不支,伏在舟上小憩,夜风在耳边轻吟,欧鹭惊起,带起的水滴溅在她的衣衫上,她睁开眼睛,朦胧间看见大片的藕花,载着月华,仿佛开在了心上。
海棠依旧吗?
她问镜中的自己。云中无人,谁寄锦书?
黄昏把酒,东篱上的暮光轻轻一跳,跃进了窗棂里。她透过泪眼看见愁苦的后半生,漫长得如同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独上高楼,望断天涯。生命最后的回光返照显得仁慈而平和,虽然虚无缥缈她却甘之如饴。
日暮下的溪亭,就像她无数次企盼的那样
——天边尽是归来舟。
一生,一世,一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