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着雪,在夜晚的尘埃里飞散。峡湾深处停泊的船只倾斜着露出脑袋,五角形的路灯闪烁着微弱的橘色光芒,整个世界都在与黑暗中的极寒对抗。我在零下20度的空气里呼吸急促,孤独的幸福感在唇上颤抖。
朝阳在时间睡眠中升起
阿克雷里(冰岛语Akureyri意为“海岸线上的土地”),北方的袖珍小城,四面被雪山环绕,距离北极圈仅一步之遥。
在首都雷克雅未克、冰岛南岸兜转数日之后,我决定远行到游客罕至的北边。渴望支配着脚下的路:也许那里空无一人,会感到更加压迫心脏的忧郁;也许那里远离工业污染,能遇到在天空中飞舞旋转的绿色极光;也许在寂静的愉快里,先前来源于自然的恶意能够一扫而空。
跟随零星几位乘客走出机场,周围的景致荒凉孤寂,人像是从失色的礼物盒倒出的垃圾,被丢进了废弃的鬼城。出租车带着我从黑夜步入清晨,从郊外行至市区。微弱的路灯指引着方向,心底对生命力的信念渐渐复苏。东边的太阳是极地里珍贵的自然光,它和橘色的路灯合成了粉紫色,洒在苍白的雪地里。
我在预定的小木屋前下车,跟随闻声而来的主人,进入一间温暖的小客房。窗外的颜色在几分钟之内快速变化,躺在床上,我进入了时间的安宁和梦幻之中。
纯洁白昼的孤独旅行者
在冰岛的冬日,每一分钟光亮都是大地的馈赠。等阿克雷里的日光完全驱走黑暗时,已经是上午11点了。这天是工作日,剧院、博物馆、艺术馆、音乐厅都不开门,街上撞见行人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
尽管是冰岛第二大城市,但阿克雷里人烟稀少,2017年统计的人口数据为18139人。此外,政府承诺绝不允许在街头出现流浪汉,最低配置也是一栋木屋和供其出行的小汽车。所以,在这样冷峻的天地中,街头出现一个穿着臃肿的孤独旅行者,并不显得惊奇或者突兀。
冬天,白雪让一切失色,街道两旁的袖珍小房屋入眼皆为冷色系。虽然是单色,却也不显单调,白色给世界增添了冷峻肃穆之感,可造型俏皮的房屋又给天地万物罩上了暖意。
行至市中心,色彩缤纷起来,仿佛聚集了所有的小城之光。街心向三个方向发散,电影院、画廊、咖啡厅、服装店、邮局、餐厅、音像店干净又漂亮。
马路对面是海湾,极简风格的HOF文化中心朝向大海。生锈的渔船停泊在岸上,对面公路在海雾中模糊不清,远处的雪山让人联想到腻人的巧克力冰淇淋。
我在一家海鲜餐厅坐下,冰花在窗户上编织成复杂的丛林。
二手玩具私人藏馆
临海的主干道往东拐,是安静的街区,那里的每一栋别墅都有上百年的历史。我在一栋蓝色的木屋前停下时,黑夜就要降临。
这栋别墅是我从机场的小册子里翻到的二手玩具藏馆,因为是私人所建,参观需要提前预约。中午向HOF文化中心的工作人员借了电话,与馆主Guðbjörg Riugsled定在下午五点会面。
藏馆建于1865年,分为上下两层,一共四个房间。原先是Riugsled家族的私人住宅。1987年,小屋开始堆放Guðbjörg Riugsled环球旅行淘来的二手玩具,并同时开放给游客参观。现今的展品除去Guðbjörg的私人收藏,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全世界人民的捐赠。
点着蜡烛,室内的光线摇晃且昏暗。我在展柜之间移动,每挪一步,木地板都发出咯吱的响声。在这个由大多是半个世纪以前的玩具构成的假想世界里,我渐渐产生了幻觉。尽管我从未拥有过布娃娃,这里也没有任何一张东方面孔,但此刻的我正置身在时光隧道之中。
可是,不一会儿幻觉就消失了。我突然意识到,这些摆在角落里,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玩具们,早已与它们所经历的时间脱离。它们真实地出现在另一个超现实的空间里,在那里,又仿佛不在那里。那些与它们的主人曾经拥有的一切欢笑、渴望、梦想都已经不复存在。我试着走近它们所在的时空中,却是徒劳一场,正如我永远无法回到过去一样。在那种沉寂之中,我感到了被抛进成人世界的孤独。
先前在客厅埋头读书的Guðbjörg不知从何时走到了我的身边。我感激地说:“这让我想起了过去,我的童年”。Guðbjörg笑了:“来这的所有人都说过这话”。再后来我们之间的对话,已经被我忘得差不多了,但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依然清晰如昨。
雪中盛大的幸福
从藏馆出来,大雪如期而至。月亮不时被飘来的云朵遮住,沉进更深的夜里。我沿着海岸线迈着深浅不一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进这座城市战栗的光线之中。
远处的灯塔发出颤抖的光芒,天空偶尔闪烁着几颗星星。我还是白天那个独自行走的旅行者,却因为这些黑暗中的微光而不再感到孤独与绝望,相反我跌进了被拥抱着的幸福幻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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