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部分后摇乐迷的心中,GYBE无可争议,是这一流派的王中之王。对于后摇滚风格有承前启后的突破性意义。
这一地位也让他们曲高和寡,狂热的粉丝像信徒一样追随,也有不少听众对他们的高冷深邃不屑一顾。
国内罕见有GYBE的中文综述类文章。就在下个月,我们的好朋友“开功”Split Works将作为主办方第二次带领GYBE来华巡演(文末有演出信息)。借此机会我们推送这篇文章,希望能对这支神秘莫测又让人神往的后摇乐队能有一个更全面而透彻的介绍。
A面:汪洋
艾福林·梅努克(Efrim Menuck)今年45岁了。四年之前他以个人名义发行了一张实验音乐专辑《Plays "High Gospel"》,封面上有他和他年幼的儿子以斯拉(Ezra)的画像。这张专辑反响平平,很多乐迷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梅努克在他庞大乐队体系之外的又一次新的尝试。
所谓新的尝试,solo是一点。你可以想象到在他脱离他那些人数众多的乐队队友之后,独自创作和表达上心境的变化。更重要的是,能不用考虑乐队整体的音乐立场,更私人地传达自己的情绪和故事。这张专辑里面,关于梅努克长期的朋友和合作伙伴,美国民谣歌手维克·切斯纳特(Vic Chesnutt)的死和儿子的出生构成了明暗的两面。这种用他最擅长的吉他噪音、氛围嗡鸣等等声响来完成一些具体事物的素描的手法,在他乐队的音乐中是绝少出现的。至少,主队Godspeed You! Black Emperor(以下简称“GYBE”)一定是这样。
94年,GYBE成立的时候,后摇滚像一颗炸弹一样在音乐版图上爆了开来。Bark Psychosis乐队的专辑《Hex》首次被乐评家定义到了“后摇滚”的风格范畴里。那一两年里,Mogwai、Slint、Tortoise和Trans Am等等后摇滚先驱乐队不断探索着摇滚乐新的呈现方式。表面上,扬弃歌曲主副段的区分,器乐的层层堆叠和爆发就是这种音乐该有的样子。但是,至今没人能说得清后摇滚完整的定义,很多公认的后摇乐队也都不承认自己的风格标签。单就否认这方面而言,GYBE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艾福林·梅努克原本就少量的采访中。他作为乐队的创始人之一袒露对于人们将GYBE归类到“后摇”的不以为然,“我们并不先锋”。他甚至很少用“Band”一词来说自己的乐队,他认为GYBE是一个“集体”(Collective)。这个反政府主义先锋乐团骨子里其实有一种“议会”的味道。2014年,有记者问他,“你觉得GYBE最让你欣慰的地方在哪儿?”他没说音乐上的成就,反而直截了当地指出一支乐队最脆弱的地方,其实在于人事。
“GYBE有点像十二怒汉。我们会开五个小时的乐队会议讨论一笔演出费的来龙去脉。别的乐队带着分歧排练的时候,我们在聊天。这是GYBE最让我自豪的地方。”
于是,这支最多时人数多达15人的“集体”从94年成立开始,除了塑造出一首首当代音乐中最让人望而生畏的长篇器乐以外,更多的像是在演示怎么玩好一支乐队。GYBE成员众多的分支乐队也是绝好的例子。以艾福林·梅努克为例,他和妻子杰西卡·摩丝的另一支乐队“银色锡安山”(Thee Silver Mt. Zion Memorial Orchestra)活跃得更为稳定和持久,也是GYBE众多分支计划中最出名的一支,唱片的出产甚至比本队更勤奋。但在梅努克看来,这两支乐队的角色分配无比清晰。
“GYBE是汪洋中漂泊的大货轮,Mt.Zion是摩托快艇。”
“作为大轮船的GYBE,有时候明确地面对一座大冰山横亘在航道前,也不能及时停下来。”
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03年之后GYBE漫长的休眠期。也许早在98年老大哥迈克·莫亚(Mike Moya)离队之后,GYBE就看到了航道前的“冰山”。他们作为一个整体,需要传达的东西也必须是各零件完美焊接起来的。相比起来,Mt.Zion或许更像一支家庭乐队。
但是这神神叨叨的形容解释不了GYBE及其分支们带给人们听觉上的震撼。98年,第一张专辑《F♯ A♯ ∞》(念F-sharp, A-sharp, Infinity)完成于巡演路上,大量收纳自路途上的田野录音、街头演说混杂在梅努克等人相互交织对阵的器乐迷墙里面,让空旷的现实感跳脱在音乐抽象的情绪里面。那些反理性的,无政府主义的人声采样几乎成为GYBE通行下来的音乐主题。这种现实的压抑和悲观通过噪音无限放大,变成GYBE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黑色情节,最为著名,也在现场最常演的那首《BBF3》堪称集大成之作。
艾福林·梅努克自认从不是乐队的领导者,也不代表乐队说话。但他的悲观主义绵布几十年,也浸透在给GYBE提供的音乐情绪中。
“我认为活着最悲哀的一点在于,我们一点都没有机会去想想是否有另一种生活方式。时间像是从内部停滞住了。”
还是在2014年,GYBE缓步作业之际,Mt.Zion倒发了一张新专辑。那一年梅努克的儿子以斯拉已经四岁了。记者追问他,“你现在进入父亲这个角色了吗?”他没正面回答,只是表达出不想让儿子接受像他一样失败的校园教育而又无可奈何。某种程度上,他有一种要把自己悲观的“宿命论”强加给下一代的感觉。在Mt.Zion这张专辑的第一首歌开头,是以斯拉稚嫩的童声采样:
“We lived in an island of Montreal, and we made a lot of noise... Because we loved each other!"
谁参得透小以斯拉在说些什么?对于他老爸和GYBE众位中年人来说,家乡蒙特利尔是他们的无尽汪洋,他们在里面通过噪音表达自己。十多年之后,这片噪音的汪洋还稳稳地横亘在他们的下一代眼前。这是GYBE最悲哀的所在。
B面:朋克
如果说GYBE不是一支后摇乐队,艾福林·梅努克会认为它是什么?
“朋克摇滚”,很显然他的回答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冗长、复杂、器乐繁多,音乐的内容晦涩而神秘,任何一个角度GYBE都和朋克无法搭上联系,更别说将它归类到其中的风格中去。但说到底“风格化”对于GYBE是很不适用的,从98年《F♯ A♯ ∞》开始,除了一以贯之的悲观主义倾向,你无法用成套的语言来概括GYBE音乐的共性。
无论是否是中二情节作祟,也无论音乐高端与否,大部分后摇乐队都在学习GYBE这一点,即否认自己“后摇滚”的属性。而关于后摇乐队的“朋克”属性,GYBE并不是第一支有这种倾向的。99年,Mogwai的专辑《Come no Die Young》里当头一首就叫做《Punk Rock》。这独特的暴躁情绪绵延到整张专辑里,让后摇滚在伊始被彻底定义成梦幻和哀伤之前及时刹住了车。GYBE或许并不是学习Mogwai那种虚无的愤懑,但它必须得有一个词来很好地形容自己的音乐。
“我说我们是朋克摇滚,你可能认为这个词能够让我们免于被一种具体的概念给束缚住。但其实,我就是认为我们的音乐是朋克。朋克的起始点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操蛋的,结束点也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操蛋的。你可以狠狠地大哭一场,但事情不会有什么改变。我们的音乐就是关于这些事情。”
谁信?我想没人能堂而皇之地就因为他说就把GYBE想象成一支朋克乐队。概念和印象是根深蒂固的,即使他们那些动不动长达20度分钟的史诗长曲里确有狂躁和愤怒的一面,人们也很难让这种高超诗意的无政府主义情节和七十至九十年代那些直截了当,而一成不变的摇滚乐里的对抗情绪站在同一队里。GYBE的反抗更像一种无声宣泄,或是静坐抗议,甚至绝食一般的自毁。艾福林·梅努克的虚无主义蔓延到整支乐队的德行上,让GYBE得了一个“Wordless Resistance”的名号。
梅努克自曝,他的启蒙乐队是美国朋克隐秘的超巨星Hüsker Dü,最爱的专辑是《Zen Arcade》。少年时代他曾经用磁带私录这张专辑,只为了能在有限的实体碟流通的蒙特利尔听到那股噪音。事实证明《Zen Arcade》那种原始的狂躁正是前Grunge时代的朋克对于音乐DIY和时代的病态和疯狂最早的觉醒。远在加拿大法语区的梅努克,或许也包括GYBE众多乐手早期的启蒙中,这种音乐的原创性和歇斯底里的悲观主义慢慢萌芽,一直到他们多年之后聚在一起,才成为GYBE在磅礴汪洋般的音乐表象里,那颗粗粝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