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死了,我不但没去祭奠,反而觉得它在厨子的帮助下味道真不错。于是又点了一提雪花啤酒,在等酒的过程里夹了块红烧肉。
店里灯光橘黄,空调制暖模式28度硬生生把店内外分成两个季节,这么好的氛围,极其适合喝酒。可惜下午我还要去搓澡。
一般人说搓澡都是被动式——就是被搓澡,而我却是那个成全别人恶心自己的主动式搓澡师。至于为什么会干这行,我想这需要点上一根烟,吞吐出一口烟,把这环境弄的再氤氲仙气点,我再从想当年说起。
可惜烟只刺激的肺剧烈抖动了几下,想当年之后的牛逼情节丢了下文。我想起来了,当年我就是生活所迫干的这行,然后就干习惯了,待在这里一直没走。
环视四周,发现店里的好多人都很面熟,应该都是被我搓过的。旁边一桌几个人一直瞅着我笑,笑里的成分含有更多的轻视。这座小镇的居民有种撒尿圈地昭示主权的优越感,对外地人总有排斥心理作祟。我一饮而尽,不再瞅那帮人。毕竟发生冲突的话,我也打不过他们。
回头想想,我倒是挺可怜那帮人的。你们的身体都被我看遍了,尺寸排列起来就像信号不好的手机信号;你们周而复始的重复着相同的轨迹,要是没有网络的话,估计也是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一群人。
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响了起来。那首朴树《旅途》的铃声在店里格外刺耳。
“赶紧回来搓澡,客人都等急了。”那头老板语气几近于吼。
“老板,你赶紧把我那三个月工资给我结了。每个月只给我点生活费什么意思?”我呷了口酒,屁股没动地方。
“哎呀,你这孩子花钱太大手大脚,我先给你存着,到时候一起给你。再说了,我刚买了辆车,现在哪有钱给你?”隐约我听到那头传出了句九条的声音。
“赶紧给我工资,我又不是木牛流马,可以不吃不喝的工作。再说了,你管我怎么花钱干嘛?我就是拿钱去咱们店二楼拯救那些失足妇女又和你有什么关系?”酒真的是个不错的道具,说着话不知不觉一瓶啤酒就空的和我的钱包一样。
“不乐意干就滚蛋,那么多废话。”电话被挂断。
我又点了提啤酒。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趴桌子上睡着了。醒来发现我桌子上居然坐着个戴眼镜穿着干净的中年人在吃着我的菜喝着我的酒。
“你特么谁呀?怎么坐着了?”恍惚睡了这么会儿,醒来还碰上这么个怪人,已经不能用起床气来解释。
“我看菜能快凉了,就替你吃两口。”那人也不抬头,又夹了块红烧肉。
“我特么问你是谁?”
“我不白吃,你看怕你着凉,我还给你披了件衣服。”
确实我身上多了件衣服,军大衣,还是刘德华同款的。
“我特么问你是谁?”
“我呀?我是个诗人。”他说诗人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的四下里看了看,声音减小了很多,仿佛耳语。
“我没问你职业,我是说你吃我东西干嘛?”
“看你喝闷酒,没什么朋友,我就特意凑了过来。找你喝酒?”
“朋友?”
我默默认同了他的说辞,给他递了一瓶啤酒。
“雪花啤酒啊,这名字不错,论口感很多啤酒都比它好,可是这名字有诗意。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就喝它,你也是因为它有诗意才喝的吗?”这诗人居然端详起了瓶子。
“不,是因为便宜。”我白了他一眼,我端详起对面的这个诗人来,和平常人无异,就是这言行有点怪异:“你不在家写诗,跑这来干嘛?”
“在家写诗?我哪有家,世界上有感而发的一草一木,路过的每一个有过眼神交流的人才是我的家。”诗人似乎对我说他在家写诗感到了侮辱,就像刚才旁桌那几个人对我的笑一样。
我感觉他说的这话,比我从客人身上搓下来的泥还恶心,和这喝酒舒心的场景极其不搭。
“你能不能说人话?”我皱了皱眉。
“诗本来就是人说的话,只是很多人觉得对升职加薪无用,逐渐演变成了让人厌倦的话。你知道吗?诗是很神圣的,只是海子一死,他从神坛掉了下来,摔的和这红烧肉一样,稍微一用力就碎了。可是真正吃起来的人,还是觉得很香。所以说都怪海子。”说话间,盘子里的肉又少了一块。
“哈哈,原来你们诗人都怪海子啊,我们现在都怪本泽马。”忽然发现和这“疯子”聊天挺痛快。
“那你今天写诗了吗?”
“写了,和你说的话都是。你看,这些8度的酒加上我们两个的体温,已经让生活开始沸腾,只是外面零下的气温给我们浇了盆凉水。”
“卧槽,那我每天也在写诗啊,你看,那些搓下来的泥,足够养活一片亚马逊森林,只是他们已经习惯了窒息。”我感觉自己和他一样傻逼了。
“操,老板,还让不让人喝酒了,这桌一个劲儿在这神神叨叨。”旁桌的人突然拍起了桌子。
老板一看就是个生意人,非常客气的指了指我们:“滚。”
结完账,我和诗人走出小店,外面在下雪。雪汹涌的砸了下来,暴力的把所有的事物涂成了白色。我们躲到了一辆皮卡的侧面,减轻些寒风的吹袭。
我看到诗人腋下还夹了半瓶白酒。
诗人挠了挠头,指了指里面:“别的桌剩下的,咱们接着喝呀!”
“在哪儿喝?”
“就在这啊,你一口我一口的,赏雪喝酒多美。”
“你丫疯了吧,这里连菜都没有,怎么喝?”
“这么多菜,你居然看不到?”诗人打开酒喝了一大口,然后在地上抓了把雪放进嘴里,“一口吃下冬季的感觉你感受一下。这也许是巴颜喀拉山的云飘到这里才变成的雪花。你仔细咀嚼一下,里面也许还有巴颜喀拉山孩子放牧的歌。”诗人把酒瓶递给我。
“我可不想跟你一样傻逼,老子要是在这吃雪,估计工作都要丢了,饭都吃不上了。”我只喝了口酒。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却饿得炖了自己的马。”诗人又抓了把雪放进了嘴里。
“这句不错,你写的?”这句话好像击中了我,击中了我这个因为生活所迫暂居这里很久的我。
“不是,我曾经的诗人朋友写的。”
诗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曾经?那现在呢?”
“现在他不写诗了,去了南方给一个老板开车去了。”
诗人继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发现我无法给出更好的安慰。
我俩开始沉默,只喝酒,喝到最后还剩最后两口的时候,我也抓了把雪放进了嘴里。
雪是甜的。
雪依旧在下,雪花飘到我们身上,急于覆盖住我们,我们身上白茫茫一片,心的位置还能看出衣服的颜色。我看诗人冻得瑟瑟发抖,就把那件军大衣还给了他。
诗人像狗一样抖落了身上的雪,裹紧了身子:“我以为你忘了衣服是我的。”
“倒是没忘,只是此时我很冷,顾不得去想你这诗人。”我喝掉了最后一口酒。
我俩继续沉默,看着雪,我们哈出的气把细碎的雪花接着融化,只是那些大片的雪花落在领子上,我的眼睛似乎开了微焦功能,衣领上躺着很漂亮的六边形雪花。
“你在想什么?”
“在想这片雪花就这么好看,一整片雪山会是多么好看。”
“你看,你也是诗人。”诗人眼里堆满了惊喜。
“别骂街,你才是诗人呢。”
“你想去哪儿?”诗人没继续我的挑衅。
“我想去雪山,可是他妈的去不了。”
“这么巧,我也想去雪山。不如我们一起去吧!”是诗人似乎在为一场即将开始的旅行欢呼雀跃。
“去你大爷,怎么去?”我虽然被酒精麻痹了身体,我感觉我的精神还是很清醒。
“和成为雪花的云一样,勇敢的迈出第一步。”诗人精神很亢奋,像极刚搓完澡容光焕发的客人,“那不是你老板的车吗?我们开他的车去。”
我看到老板把车停下,提了根棒球棒进了店,估计去找我了。
“偷车是犯法的。”
“他欠你那么多工资,就当租车了。我们这就走吧。”诗人拉着我就往车那里走。
“你来开车,我不会开。”
我发动了车子,心里嘲笑着这个迂腐与生活脱节的诗人,可是为什么我要开车和他去雪山?
车子启动起来,我一脚地板油,立刻享受了一阵前列腺酥麻的推背感,车子窜了出去,后视镜里我看到老板从店里追了出来,气急败坏的把棒球棒扔在地上,老板离我越来越远,那座小镇离我越来越远。
雪花一直扑向车窗,不知道这雪花会不会一直连续到我想去的雪山,或者天的尽头。
诗人在车里摘掉了眼镜,开始嘶吼我的铃声《旅途》:
我们路过高山
我们路过湖泊
我们路过森林
路过沙漠
路过人们的城堡和花园
路过幸福
我们路过痛苦
路过一个女人的温暖和眼泪
路过生命中漫无止境的寒冷和孤独
看到那一成不变的生活被远远甩在了身后,我想去的天涯又近了几十公里。我又一脚地板油,车子飞了起来,是真的飞了起来,紧接着一阵猛烈的撞击感扑面而来,气囊弹出的瞬间仿佛一个巨大的雪花拥抱过来,我沉沉睡去。
睡去的瞬间发现车里只有我自己,诗人去了哪里?也许他已经到了雪山,到了天涯,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