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一个世外的国;奚,一座贫穷的山;旧草,不过是一本泛黄的史册。
这真是一本妙得紧的书。
不过,你可别当真,这里头啊,不过全是些如《聊斋》般的梦语、传说罢了。
人也好,妖也好,神也好,鬼也好,遇上了因果,遇上了命运,再长的年岁,不过都是一朝一夕的事。
那书中有座海棠园,园子里有个长不大的孩子,园子外有个暖不热的公子。
那书中有池太液水,一池之内是绵延的殿和绝望的公主,一池之外是不散的雾和向道的相爷。
那书中还有座青山,青山上有雪,青山下有个姑娘。姑娘喜欢看人,她盼着那其中有她的哥哥,背着她,带她回家,带她出嫁。
待到嫁给这世上最好的儿郎,便有人等她长大,有人带她去看海底的白珠、悬崖上的红花,欢喜她欢喜到打仗吃酒读书抚琴都忍不住带在身边,山高水长地过一辈子。
谁知道呢,全是她的局,全是他的心。故事里的人,自以为的一切,原来都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这里头的一桩一桩,从来都是有因有果,天道轮回,阴差阳错。
一颗黑子,是他留下要护她的符;一身缟素,是她执意要全他的情;一只雀王,是故事的始者;一座奚山,是故事的录册。
而此后种种,无论是她布局的种种,还是他误会的种种,大约都是命吧。
一早便都安排好的。
“奚山,什么是命?”
“就是任你万念俱灰死而复生,日夜不停绝望哭泣,也依旧拿它没有办法的东西啊。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那样东西卑鄙地诱惑着你,背对着你却几乎笑得喘不过气,它对所有有资格得到它的人共享欢愉,共分秘密,一同看戏,看着你,而后转头告诉那些人,瞧,那个小傻子,也妄想得到我呢。”
在那样一个光怪陆离的国,有那样摆脱不掉的命。
小小三娘出嫁的那一日,不是火红的嫁衣,是苍白的缟素,盖头高高扬起,却飘不到天际;所有故事结束的那一日,不是汹涌的海浪,是漫天的大火,狠命地肆意着,要把一切都烧个干净,却烧不尽崭新的生命。
是命吧?是可抗的命吧?
白衣蓝袖、身上飘着薄荷清香的公子,怀里抱着小小的孩子,这是他那个薄情的妻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可是,真的“薄情”吗?薄情到牺牲自己也要留下孩子为他破了绝后的诅咒,薄情到飞蛾扑火也要为他布一场得到天下的局?
你身上为何有薄荷草香呀,公子?因为你是乔荷呀,是被人陷害至死也要把她培养成苍天乔木的“荷”呀!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若问栽树为何故,乔木成植可参天。
一口血,咳在了雪茫茫的地上。
他终于想起一切。
死何益?生何益? 死了固然无用,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生何益?死何益? 活着固然没什么意思,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请你活着,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呀。
长不大的孩子变得窈窕了,暖不热的公子未必心冷。
绝望的公主落泪了,因为一心向道的相爷其实是因留恋才不敢靠近的。
青山下的姑娘等了三百年,终于盼来了她的哥哥,风华天成,历经坎坷,终于在她为他精心布下的局中俯瞰山河。
可她终究没等到那个人带她去看海底的白珠、悬崖上的红花,欢喜她欢喜到打仗吃酒读书抚琴都忍不住带在身边,没等到这样山高水长的一辈子。
“余生摇摇,天命昭昭。 万念俱灰,一念永抱。 余生摇摇,天命昭昭。 无可限量,无可求告。 余生摇摇,天命昭昭。 予兮予兮,不负同牢。”
天长地远的雾散尽了,五世为相的棋子归位了,翠衣秀美的猴儿变回了石头,万年为计的望岁木闭上了眼睛,寸草不生一穷二白的奚山从此消失。
“活了上万年,方觉没活够。”
你看,“昭奚”,是不是“朝夕”?
你问我,那么那位顶着黑色眼圈、一袭麻衣的奚山君呢?那位白衣蓝袖、风华绝代的公子扶苏呢?
你不知道么,从奚山消失的那一刻起,世间就再无奚山君了。而公子扶苏啊,大概会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孩,坐在海棠树下,日日恒久而孤独地怀念前世一个又一个的梦吧。
可我会这样告诉你:那个喜欢捉弄人的奚山君啊,一定是去哪里潇洒云游了,你知道,她从不亏待自己的;而公子扶苏啊,大好河山尽收在袖中,不日便要抱着孩子动身,去寻他那前世喜欢“二哥二哥”直叫的娘子了。
这样的结局,你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