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想起来，我们一家四口分隔四地似乎已是很平常的事情了，我甚至快忘记我们原本的生活模样，仿佛一开始便是如此，没有过去，没有疼痛。我也已很少会梦见能让我泪腺崩溃的场面，虽然偶尔不经意想起或触动还是会落下泪来。

生日

要说起给阿仔过生日，我只很记得一次，我正上小学六年级，那时候偌大的一个学校，每个夜晚都只有我们四个小孩守着。怕黑的我，怕火车声的我，常常想起远方的爸爸妈妈，想起他们在学校时的那段幸福时光。有一晚，我夜里起来上厕所，发现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的弟弟，小学三年级，他承受了太多本不属于他那个年龄阶段的东西。听见我起身的声音，我感觉到了他强烈压低的声音。我颤抖地咬紧自己的手，眼泪便哗哗淌下，趁着火车经过的轰隆声，我蹲在厕所哭出声来，然后在车声渐远中止住眼泪回到床上。我想，一定不止我曾这样过。

于是那年我们掏出积攒的零钱买了一大袋零食，在弟弟生日那天悄悄放进他床头的的柜子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忘记了他当时的表情，但我知道，那也许是一整年中，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了。

后悔

也许我从小到大最该后悔的事情应该是在那样一段痛苦的岁月里我向你们发了最大的脾气。我狠狠摔碎了我们共同拥有，从小轮流玩儿的游戏机，然后我瘫在床上失声痛哭，我甚至说了很多很多泄气的话。后来你静静地拾起地上的碎片，一点一点地粘好它，把它锁在那个柜子里。其实我当时是那么地难过，那么地后悔，我只是不知所措，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我很想照顾好你们，很想不让爸妈担心。可是每周只能回一次家的我，回到家看到的永远是暗沉沉的，凌乱不堪，桌上和垃圾桶堆满的泡面袋，盆里没洗的碗还有在昏暗光线下玩游戏的你们。听着隔壁温暖的问候语，看着他们亮堂整齐的家，我是那么委屈，那么生气，可我又是那么地自私，我该知道，我内心所感受的一切疼痛，你们不见得会比我轻。我应该想到你们当时还那么地小，我应该明白，也许沉陷在那片昏暗里的你们才不会想起难过，想起家中曾有的温情。我应该明白，每天生活在那个没有温度的家里该是多么恐惧与痛苦的煎熬。然而，当时那一刻，我是那么不懂事，那么残忍。

恐惧

看你发的文字，我想起你发高烧那段日子，你一直说着胡话，甚至有一晚你忽然记不起自己是谁，你在黑暗和痛苦中挣扎，你在日记本里想过轻生。尔后我再想起，常常有后怕，即便一切好转，我也会在睡梦中忽然惊醒，伸手摸摸你温润的小手，再安然入睡。那时候我也常常失眠，我常常半夜起身去开灯洗脸，然后打开电视机，试图让家里热闹些，温暖些，然而痛苦与恐惧还是弥漫整个客厅，它们紧紧地裹着我，让原已洗净的脸再次干灼疼痛。也许是曾经太过于幸福，以至于后来害怕失去的痛苦才那么强烈。

原谅

我也会常常想起我生病的那段日子，请了两个星期的假，爸爸很开心，每天早上我们都会坐在楼上晒太阳，爸爸很希望我能多留在家几天直到他回去，我不会忘记我拒绝时，爸爸落寞的神情，尽管只有一刹那，现在想起都如刀绞般让人窒息。我只是一直在逃避，我那么害怕，那么没有勇气，他曾经是多么魁梧健壮啊，我无法静静面对他和妈妈离开的背影，妈妈不止一次告诉过我不能哭，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泪，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那是最后一个团圆的年夜饭，爸爸和我们坐在沙发上，苍白的脸色，凹陷的脸庞。妈妈准备了很丰盛的一顿饭。可是我们匆匆扒了饭便急着要到外面去看年戏了，爸爸说，再多吃点吧，慢慢吃···然而我们还是很快便急着出去了。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过完年一切便都好了，是的，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的我以为。我不敢想象爸爸妈妈坐在冷冷清清的家里吃着年饭，抱着对方失声痛哭的场景，也许当年爸爸便已作了那个放弃的决定，想到曾承诺要保护我们四个一辈子的他因为再也做不到了而痛苦万分，我便难受不已，但无论我有多难过，我始终没有好好爱爸爸，我终究没有陪他过好那个最后的除夕夜。我无法原谅当年的自己，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能再挽回什么了。

所以，我逃避式的害怕那段时光，我讨厌它。我逃避性地想要完全忘记它，在我以为自己真的不记得的时候，我才发现它一直在，伤痛一直在。所有你不愿回忆的过去，都需要随时做好它被揭开的准备，尽管不会再痛得撕心裂肺，却也像一把钻子在你心里让你时时隐隐作痛，摆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