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拥挤的都市彼此孤独,却执着地擦肩而过。
我相信,每个人都曾经有过这样一场爱情,喜欢是不知所措,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对方生命中平淡无奇的过客,但对自己而言,却是那样的波澜壮阔。
我们阴差阳错地爱,却有迹可循地放下。有人把这种放下称作成熟,却无法掩盖我们终究放下纯真,带上物化标签的事实。
“你最近在青岛吗?”看到这条微信的时候,我坐在厦门高崎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之中,还有二十分钟就要登上前往东京的班机。看着那个粉红色的头像,心中还是有一些莫名的悸动,想要简单地解释自己在外出差,但终了还是删掉了解释的话语,改成了一句“怎么了”。
不知道她会不会对微信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浮动那么久却只有寥寥三个字感到奇怪,粉红头像的回复倒是利落干脆,“近期我有一个很重要的包裹要寄到青岛,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保管一下?”仔细地想了一下,还是在登机的前一刻打电话给在岛城的朋友,委托他帮我照看那个包裹。
也许,那个包裹对她真的很重要吧,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虽然我深知自己在与她的感情在一开始就输得淋漓透彻。在那个澄澈的校园,在那个每逢四月天飘满落樱的地方,两个试图挣脱青涩的灵魂,自以为成熟地相伴在一起。
当时以为读得懂洛克是一种深邃,看得懂杜拉斯是一种浪漫,却在自习室的灯光下,也在图书馆的字里行间中,慢慢地成长,却变得彼此陌生,到最后只保留了一丝客气和礼貌。不得不承认,这种客气和礼貌带给我的是不安和恐惧,同时也是一种爱而不得的无奈和妥协。
女孩子面对感情到底是成熟几分,也过早地从象牙塔的青涩里脱离出来,只可惜将我拖泥带水地拉扯出一段幻梦,从那个樱花树下猛地拍醒,甚至泼了一桶凉水。“家里安排我去悉尼读硕士。”
在那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得下午,岛城的风带着一丝倦怠,阳光一如既往得刺眼,我居然在心中感到一种由衷的感觉,“那很不错啊。”她摇了摇头,微卷的齐肩短发随着动作摆了摆,故作轻松地向前迈了几步,我慢慢跟在她的身后。
这样的情形倒让我想起了《挪威的森林》里渡边和直子惯常的散步情节,我的思绪有些飘忽,在这样的情景交融里,竟然突然明白了那种一前一后漫步的意味,“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们之间该有一个结局。”
剩下的话我记得不大清,过了几年,唯一深刻的只有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话,连一个表示感情的标点符号都无需加以粉饰——她一直都在森林外围清晰可见,我却早已迷路丛林不知所踪。
“先生,请您系好安全带,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日本空乘带着东洋腔的汉语,打断了我的思绪,却反倒让那个穿着白色衣裙的直子的形象变得款款大方,我有些尴尬地系好安全带,空乘甜甜地报之微笑。她的齐刘海倒是让我想到初见的时候,那个外表单纯,思想老道的“她”,原来,从一开始,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跑在不同的区间里。
很少看到一个留着高中女生普遍发型的女孩子一个人坐在图书馆里读洛克的《政府论》,虽然在谈论了关于上帝、权利和民主之类的话题之后,却好像顺水推舟一般流畅地变换到文学的范畴。倒是她,觉察到话题转变之下的一丝滑稽,捂着嘴笑出声,“你好有趣啊”。
之后便慢慢了解到她说的那种——穿着丝质连衣裙,绑着印第安发辫,带着偏中性的男款帽子——的灵魂,对待感情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认真,但这种认真并不能为他人容易理解,以至于第一次接触了杜拉斯,我只觉得那种罗曼蒂克着实感伤,却不能深刻体会她的爱情。我只是看到她灵魂的表面,却未曾认真窥探过内部的秘密。
只怪我天生有一种愚笨和懒惰,为表面所满足,疲倦于去理会什么内在。她终究还是挑破了那种表面,想要我不再迷途,却未曾想让我愈发迷途,甚至痛苦不堪。
我竟将那种爱得深刻,化作心中不安的怨言。
就像是直子深知自己和渡边前途的渺茫,甘愿用自己的死亡,逼迫渡边走出迷途,却换来渡边在结尾那句“我站在人来人往里,却不知道身在何处”。所以说,《挪威的森林》说到底是一部悲剧,只是被包装了太多乐观的希冀。
而我,正是那个渡边君。却在气流颠簸中看着飞机后座的美食攻略默默流着泪,身边的老先生还用日语安慰我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我早已经愈合,只是想起了那个带着中性男款帽子的灵魂,不由得为自己几年的物化感到难受。
在利益场摸爬滚打,连最纯真的部分都会被沾染,对过去的离别,自以为是地找一个利益的理由,直到一次又一次圆谎,最后确信如此才肯罢休。当然,也把杜拉斯抛之脑后,也不再想起可怜的渡边君。
话说回来,渡边从未犯过自以为是的错误。虽然他不曾看过杜拉斯,也不曾在直子身上发现一个“穿着丝绸衣裙,绑着印第安辫子,带着男士帽子”的灵魂,好歹他清楚地看着自己迷失,也清楚了归途。我带着那种自以为是,将她带进深深的迷失里,以为一切的离开都是物化的结果——
但最终发现,不是她的物化,而是我的物化。她单纯到仅希望我面对现实,认真生活。而我却居心叵测,固执地用自顾自地抹黑彰显自己的高尚。
到底谁的爱更胜一筹,我感觉喉咙干得冒火,飞机却不断颠簸,阻隔了布帘后的餐车。
我终究还是看明白了那片森林的构造,却如同中年的渡边,坐在飞机上看着跑道外围的草坪。其实,直子和木月君是一样的灵魂,而她却在现实中存在着这样的灵魂,莫名其妙地与杜拉斯产生了一种共鸣。
我从未看懂她,却被物化冲晕了眼睛。以至于我的故意疏离,反被她理解为一种释然。
有些爱而不得,是阴差阳错的有迹可循。
我想,下了飞机,我一定郑重委托朋友照看好那个包裹,然后认真地、虔诚地问候她,并忏悔我的物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