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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做个调查,当你听到“人有悲欢离合”的时候,脑袋里先浮现的是“悲”与“离”,还是“欢”与“合”,把你的答案写在评论里。
过年前,把爸妈从郊区的老年公寓接回家,准备一起吃团圆饭。
这是我妈最惦记的事情之一。去年爸出院后我把爸妈送回老家的时候,妈就问我,过年可怎么办啊。后来,我把爸妈搬到了北京郊区的老年公寓,这就了却我妈一件心事。
从老年公寓出来的时候,八成是太兴奋,到了家,我妈才想起来把在我们家小住这几天带的枕头和换洗衣服什么的行李箱忘带出来了。
我和我妈各自在内心进行了自我批评,从妈的表情我就能看出来,她心里说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则懊恼自己太不周到,怎么没去想到,爸妈出门怎么可能没有行李。好在妈妈在我们家还存了些行李,可以将就几天。
爸妈到家那天下午,我陪孩子们在小区院子里玩,哥哥和弟弟俩在院子里有很多秘密基地,比如恐龙蛋基地,佛龛基地什么的,他们带我去看,我惊叹于他们的想象力。
我和孩子们说,爷爷奶奶要在家住一个礼拜,弟弟兴奋的大叫“yeah”。
我颇为诧异,因为哥俩每年就是每年春节前后能和来北京过年的爷爷奶奶见面,而且去年冬天爷爷来北京住院三个月,孩子们就再没见过和以前一样健康的爷爷了,所以弟弟对爷爷奶奶的记忆应该比哥哥少很多,没想到弟弟对于可以和爷爷奶奶共度一个礼拜这么兴奋。孩子这么喜欢爷爷奶奶来家里住,我很欣慰。
接着,弟弟期待的说,等爷爷好了,我们还可以跟他玩侦探游戏。我心里一沉,我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原来弟弟还以为爷爷可以恢复到从前的样子。没有想好怎么跟弟弟解释,当下我没有接这个茬。
大年初一,早上
爸爸妈妈和孩子们都比我们起的早。孩子们都在我们之前和爷爷奶奶吃完了饭。
我到客厅的时候,看见爸爸又因为不吃药和妈妈僵持,妈妈把药放在爸爸手里,爸爸就是不往嘴里送,他面无表情,拿着药片的手停在嘴巴前面一动不动,就好像那只手是别人的,任凭妈妈怎么劝他,他也不动。
我赶紧拿起几粒保健胶囊,跟爸爸说,我陪他一起吃,而且我的胶囊比他的药粒大多了。我吃完了,爸爸还跟雕像一样,而且闭上了眼睛。看来模范带头没什么用,于是我们掰开了爸爸的嘴巴,把药塞进爸爸嘴里,爸爸的抵抗也就到此结束了,他接过杯子喝了水,把药咽了下去。这就是妈妈的日常。
爸爸的抵抗自从病了以来就又顽固又节制,从来不会伤害别人,也不破坏东西,我又难过又庆幸。
吃完早饭,我们要去天津赶孩子们太姥爷一家的家族初一聚会午餐 (孩子们的姥姥姥爷早几天就去天津了)。
出门之前,老婆要孩子们给爷爷奶奶问候初一过年好,弟弟突然扭捏起来,就是不肯。我爸以前就脾气格涩,不好交往,病了之后表情更加冷漠,让人有压力。按理弟弟平时不怵说话和社交,结果在这个节骨眼突然扭捏,敦促了好几遍也不肯跟爷爷奶奶拜年,很让老婆觉得没面子,把他抱到屋里教育。
我看弟弟要哭,就把他抱起来,跟他说我带他去跟爷爷奶奶拜年,我说一句他说一句,弟弟把头扎在我脖子里,更加扭捏的,故意含糊的跟我说了一遍。我也没有再强求。然后我们四个就出门往天津赶了。
大年初一,晚上
从天津又回到家,晚上睡觉前,我搂着弟弟在床上聊起来白天的事情。我好奇的问弟弟,为什么早上不肯和爷爷奶奶拜年?弟弟不肯说。我试探的问他,是因为好久没见爷爷奶奶,有点生份,有压力是吗?弟弟点头。这次又让我惊讶了,没想到平时特大方的弟弟,白天说特高兴爷爷奶奶来的弟弟,竟然还会因为生分而不敢和爷爷奶奶拜年。
接着,我又问哥俩,白天说的那个侦探游戏是什么?他们俩就告诉我,原来是以前寒假的时候爷爷曾经跟他们玩的一个小游戏,是哥俩教给爷爷的。哥俩把一样东西给爷爷看,然后在家里找一个旮旯藏起来让爷爷找。这事情我竟然都不知道,看起来哥俩有自己跟爷爷奶奶的回忆。
想起白天的对话,我跟弟弟解释,爷爷不会像以前一样健康了,爷爷不会说话了,也没法象以前一样自由的走路了,爷爷有一些脑细胞的损伤无法逆转了。
我和弟弟说,医生很伟大也很厉害,但是他们并不是万能的,不是所有人的疾病都可以借由医生的手康复到生病之前一样。
听到这里,弟弟有些听懂了,然后他哭了,说“太可惜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用“太可惜了”这样的成人化的表述。我帮他擦掉他脸上的眼泪,我跟着他一起说,“太可惜了”,我心里也紧紧的。我紧紧的搂了搂弟弟。
弟弟的小忧伤来的快,去的也快。下一分钟,弟弟开始跟我说他幼儿园最喜欢的小朋友是谁,谁排第二,谁排第三,谁每次下课跟他分享口香糖。
大年初二,早上
爸爸的电动刮胡刀在妈妈忘在老年公寓的箱子里,于是我用我的吉列刮胡刀和刮胡泡给他刮胡子。爸爸对刮胡子的时候如何配合刮刀鼓起下巴和人中的部分都不记得了。他胡子长的太快了,又特别粗特别硬,这种长度用刮胡刀刮容易疼,不过他能忍。我开着手机的摄像头,这样他能看见刮胡子的样子。
我带着孩子们和爷爷一起下象棋。爷爷已经不认字了,但是非常神奇的,他记得所有象棋棋子的起始位置和规则。
哥哥学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基本规则,很快的就知道如何思考一两步之后的进攻和防御了。
这回轮到我为难了,我又想爸爸赢,也想初学的哥哥赢,一会儿给哥哥支招,又要防止爸爸输的太惨。
爷爷虽然记得棋盘和规则,但是下棋已经完全没有攻击性,通常下到后面就始终无法犀利的将军和吃子了。一开始爷爷占优势,早早的就把车马炮的重兵都下到了哥哥这一半棋盘,但是很快的哥哥就把爷爷的两个车吃掉了,爷爷只剩一个马和一个炮,很难再将死哥哥的老帅,我赶紧见机行事让爷孙他俩握手言和。
他俩握手那一刻,爸爸乐了。
大年初二,中午
老婆建议去shopping mall,带爸妈出门散散心。
爸爸是福建人,为了让爸爸吃到故乡的味道,老婆建议我们去试试“莆田”餐厅,来自新加坡的福建菜。其实爸爸也从来没吃过像样的家乡菜吧。
排队40分钟终于轮上。那一小碗福建“扁肉”(就是馄钝)爸爸吃的可香了。吃饭之前,爸爸还表情呆滞,吃饭的时候我用自拍杆让他看到自己的样子,他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等吃完故乡风味再照合影的时候,他的表情放松多了。
王菲的《但愿人长久》唱的太美,常常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