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朦胧中醒来,厨房早已亮起一豆灯光,纤瘦的身影在弥漫的蒸汽中忙碌,是母亲。
印象中,数不清的这样的早晨。
桌上可口的饭菜,还冒着腾腾热气。母亲有些沧桑的声音柔声劝着“多吃些”,而那慈爱的脸庞,在昏黄的光线中,渐渐变得模糊。
猛然睁开眼,原来是梦一场。
匆忙喝杯牛奶,嚼几口面包,就融进了如织人流里。那一刻忽然很想念家里的荷包蛋——埋在香气腾腾的面里,吃一口唇齿留香。
已记不清是离家在外的第几个年头,太阳东升西落,朝朝暮暮里尽是喧嚣浮尘。城市午夜交错的霓虹灯里,看不见回家的路。
办公室里的冷气也吹不走心里的浮躁,忙碌的生活,总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如愿以偿的有了好工作,换了大房子,体面的身份到哪里都有人握手寒暄,可为何这心底还是空落落的。
忙碌了一天后回到家,没有温言软语的问候,只有喋喋不休、故作夸张的电视节目还能排遣寂寞。外卖还是速食,都欠缺了一点味道。
家的味道。
上次回家是哪一天?艳阳高照还是细雨朦朦?闲话的内容又记得多少?脑海里是不是全是工作总结和报表、数据?
离家时母亲的叮嘱和父亲的欲言又止都看在眼里,却还是狠下心不作深思。
岁月几经蹉跎。
不知何时,母亲剪短了曾引以为傲的长发,两鬓尽染斑白,而记忆中父亲伟岸如山的背影,如今看去竟已有些佝偻。
在那些未能承欢膝下的年日里,错过的何止这些。
总有忙不完的工作,赶不完的应酬,于是在变幻的日月里苍老了容颜,一颗心也无依无靠。
夜深无眠时,常会想起花费了一整个孩提时代去熟悉的悠长巷陌,方砖上的青苔,岁岁年年不曾变过,深处袅袅升起的炊烟里,倦鸟歇落在枝头。
安放了人生里最值得纪念的青春年少好时光的小巷,却成了如今午夜梦回时叫人沉溺的深海。
多少次揽镜自照,陌生的容颜让自己心惊。回首是潇潇暮雨,灯红酒绿里迷失了归途。
梦里雾霭沉沉,高堂白发,熟悉的音容笑貌渐行渐远,醒来时枕畔星星点点濡湿的痕迹。明月高悬,却如一只独眼,冷冷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钢筋水泥筑起的大厦丛林,不知禁锢了多少人的心。
停不下来的风尘里,想回家看看。
路过山野路过河流,在车轮节律的鸣响中,梦归故里。乡音犹未改,两鬓已斑白。
盛夏,院子里的老树浓荫如盖,屋后窗下的花圃里,蛐蛐儿向着晚风唱个不停,夜来香亭亭玉立,毫不逊色城市橱窗里的白百合。
桌上几样精致小菜,唇边齿间都是久违的家乡风味。
小睡醒来有凉茶一盏,摇椅吱呀,一盘残局消遣到日落时分。
听凉风在耳畔缠绵,流水与落花缱绻,夜半蝉鸣竟也如此悦耳。
月华倾洒,银纱般轻柔地覆在溪上,石缝间嬉闹的小鱼,不知世外百年。
愿乘风归去,可惜天外宫阙,无人情冷暖。
于是醉在这山温水软的乐园,忘了凡尘俗世的那些羁绊。
在三月明媚的春光里,等一树花开,听声声跫音响在耳畔,飘飞的柳絮里望见春来的江南。
秋夜夏雨,闲敲棋子,把阵阵蛙鸣中话巴山夜雨,一杯薄酒寄余生。
雨雪霏霏时寒江独钓,有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微醺时仿佛又看到忙个不休的半生。
不是没有遗憾,唯怕树欲静则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悔之晚矣,恨之无法。
时间名利皆浮云耳,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半生劳碌只一句轻描淡写,诗酒年华又被辜负。所求既是白马轻裘,便莫叹百年苦辛。
岁月多蹉跎,阴差阳错都是寻常。去年今日与人面桃花,终究可遇而不可求。
大千世界,浮生若梦,绝壁千仞或深渊万丈,有人看是雄奇风景,有人看是险象环生。更多的是在十里红尘中摸爬滚打,如此便走完了一生。
晨前朝露花间影,夜后明月酒一杯。看过多少人走茶凉、曲终人散的折子戏,以为人生也不过如此。
薄情便可不伤情。
然而还有那么多温暖割舍不下,那么多人惦念到老。
若一切能重新演排,不愿再做离乡的游子,暮年回首时才发现,最应珍惜的不是指尖星光,而是幼年巷陌里的每一片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