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我按照要求上了街。
我是个刚死不久的鬼。
像我们做鬼的,阳间的名字就不怎么用了,互相之间以特征来称呼。比如上吊的叫吊死鬼,淹死的就叫溺死鬼,以此类推还有冻死鬼、饱死鬼、断头鬼等等。
鬼界有鬼界的规矩,所有鬼的目标是做恶鬼。
所以新死之鬼都要上街去成功地吓到三个人,以此来竖立凶恶的形象,这样才能获得其他鬼的尊敬,得到大家的接纳。
老实说,这个任务的难度并不大。有一个女吊死鬼告诉我说,她曾凭伸在外面的长舌头成功吓住了一大群人。还有一个被斩首的男鬼教我,有时候精妙的话术能事半功倍,他就是用一句“还我头来”成功完成任务的。
“语气一定要冰冷,凄厉。”他叮嘱我。
问题是,我和他们不同。
我当初就是被吓死的。
没错,我叫胆小鬼。
月亮升起来之后,我选了一条僻静的巷子晃荡。我没有其他鬼那么凶狠的外貌,如你所知,所有吓死的鬼都是像我这样,畏畏缩缩,愁眉苦脸,眼光游移,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巷子里特别静,隔很久才有人独自、或三两个一起慢慢走过。我隐在角落里,考虑着究竟该选择在什么样的人面前现出我这副倒霉面孔。
九点多的时候曾有个七八岁的小孩跳啊跳着就过来了,我差点一冲动就闪了出去。这时小孩的老爸跟在后面来了,身材魁梧,比我至少要高出一个半头,看他的肌肉一定很能打吧。幸好我躲在暗处没轻举妄动,要不然不堪设想。真的是吓死我了!
半小时后走过一个男子,看样子像刚加班结束的公司职员,神情疲惫,拎着公文包颓废地走过。我也没敢出去,加班到这么晚,满肚子怨气,一旦发起火来肯定很可怕吧。唉,我在角落里想想都觉得吓人。
就这样我看着一个又一个男男女女从我眼前走过,我愣是没敢现身,除了一次又一次给自己打气、又退缩、再懊悔。
半夜的时候,我瞧见从巷子口的小超市出来一个刚换班的收银小姐,一个人哚哚跺地走了过来,脚步声清脆地回响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我给自己鼓了半天劲,才犹犹豫豫出来,慢慢跟着她走,心里则在盘算什么时候该现出形状。
正在我忐忑时,对面来了两个腰粗膀圆,光脑袋的青年,一看就知道是在夜宵摊上喝多了。两个大哥流里流气、跌跌撞撞地过来,想要拦住收银小姐。
你们想干什么?收银小姐缩着身体,把包紧紧抱在怀里。
男青年一眯着醉眼哈着酒气笑道:“小妹妹一个人啊。”话还没说完,男青年二已经把手搭到收银小姐肩膀上。
“啊!”一声长叫,我已经吓得跑到了巷子另一头。空气里回荡着我的惨叫声。
太可怕了不是嘛,没想到吓个人,能遇到三教九流,情况这么复杂。我躲在阴暗处大口喘气,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一夜再也没敢往巷子里张望。
凌晨五点,天色渐渐发白,眼看是完不成吓人的任务了,我现出身耷着脑袋灰心丧气地往回走,没走出几步,只听“哎哟”一声,我把一位大妈撞倒在地。
“长没长眼睛啊,真是见鬼了!”大妈嘟囔着。
我吓得连忙把她搀起来。
“大妈,你没事吧?”
“唉,年轻人不好好休息,这么早在外面晃啥呀。把我撞得腰都闪了。这地还没扫完呢。”原来位是环卫工人,可能是大妈看我一副倒霉相,心软也不忍责怪我。
我看她疼得直皱眉头,于心不忍,很想帮她。但如你所知,在天完全亮起来之前还没回到鬼界,我就会灰飞烟灭。我犹豫了一下,心想反正也完不成任务了,干脆心一横道:“大妈您歇着吧,还有一点我帮您扫。”
“这哪好意思啊。”大妈嘴里说着,却一点不抗拒我从她手里拿过笤帚。
“孩子,你真是个好人。”天亮之前我扫完向她告别时,她万分感激地说。
“大妈,甭客气。”
我转身走的时候,心里却在苦笑。好人?我是出来做恶鬼吓人的。
当然后来其他鬼们说,我那夜其实完成了任务,因为我的那声惨叫同时吓住了两个流氓和一个收银小姐,他们面面相觑,四处张望,然后各自朝不同方向匆匆走掉了。
他们开心地承认我也是个恶鬼,我却始终不敢告诉他们那晚我有意无意做了两回好人。
嗯,因为我是一个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