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人尽望。于是,同望。月是故乡明。
明月圆圆,高烛红红。拜月人儿,一头银丝。
烛光里的爸爸,端坐石凳,盯着他夏日买来的一缸残荷,因为秋去又秋来,莲花已不开,淤泥枯莲台。槛外,还有其手植之桑,雄的。桑苗买来时,妈妈不让栽,因潮语桑同酸,寓意辛酸,入宅不利;莳花侍木,是爸爸人生最后的兴趣,我遂打了圆场,让其种在栏杆外,也好与邻共享桑叶。而雄桑不结果,可免每年一度虫害之苦。这样,不会辛酸。
烛光里的妈妈,不看残荷,不观细桑,不赏秋月,只管虔诚祈福拜向广寒。银盘魄满,清辉泻地,轻霭缭绕,莲灯光射,芋如雪、饼若玉,柚幽碧、梨泛黄,素雅祥氛,静谧光阴,徐徐似风,悄悄流逝。月上中天,越发圆明。一丛火舌,映红园林。化冥化纸,烧斗烧财,无限期望,尽托青烟。如是,年年中秋。
赏月。吃点贡品,比如豆方,“咬秋”意味。月饼早已不吃香了,因饿肚子的时代已如黄鹤楼中鹤一去不复返,儿时的云片糕也随南门古的白云空悠悠永别苑囿时光舞台。夜了点,白发归屋,竹窗风动,恍隔潇湘,一灯如豆;余烬成灰,夜阑人静,借莲花灯残光漏照,摆凉石面鹅翅美酒,见月满西楼,斟璃盏红醪,摇曳而生姿,独品而享醺。一时,觉时空今古,祷良辰定格。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还是那轮月,只是逢全食。阿弥陀佛诞,次日即来临。那一年,人走、茶未凉,滴水成冰是那个冬季的主旋律。次岁中秋,只得废祭。槛外别家依然烛影摇红,而明月那刻已与我家无关,此情不关风和月,但得淡泪对桑莲。荷缸倒扣于土,从此无人种莲;唯有刺穹桑荫,岁岁黄黄青青。
风月八度秋,春尽几许愁。万家灯火时,正月初三夕。那一载,也走、茶凉透,岁月无声是那个春季的主打歌。埋在春天里,一叶却知秋。是岁中秋,又是弃祀。屁颠屁颠的稚女提着福斗在午后阳光追逐下走进家门,伊想重温跟奶奶儿时拜月那样的温馨情景,居然也是满脸虔诚。只好对伊说:今年不能矣。默默收起福斗,静静放回老屋。窗外竹叶娑婆,微风轻敲空牖,这一年的秋思,毫无争议,尽落我家。
满天都是流星在飞,飞过我迷濛的眼睛。月黑风高,小园小醉。曾经心痛,但那一夜无处可痛,因了杯起杯落、酒添酒干,虹吸之下,何处有痛!寒露滴在石桌圆面,飒飒秋风冰凉剔透,一时,不知身在哪里,不知身外风物。冰轮已转腾,见玉兔,又东升;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
岁岁中秋,今又中秋。环宅桂花分外香。
洒扫苑石,孤洗门庭。遮天桑浓,凭栏竹满。双耳风声,一园鸟鸣。一地秋光,万绿空灵。犹在的小莲花灯,不弃的大荷花缸,写满人生从何处来、又往哪里去的感叹号,仿佛都在等候天边的那一个圆圆的月亮。
圆圆的,远远的。城里的月光又将照亮。今夕何夕,点点烛光。人生如梦。
梦里花落知多少,相逢不应在梦中。
今夜一样窗前月,只是人间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