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花又叫猫儿脸,有好多颜色,黄红白紫杂色。远看薄薄的花瓣轻摇如蝴蝶一般,近看,那花朵却像猫儿的脸,圆鼓鼓的腮帮上还有胡须呢。有人就画了一个猫儿戏蝶图,真是惟妙惟肖。
她家园子里种了很多,每天天蒙蒙亮她就开始在园子里选花了,她要选长得最好的花到集市上去卖。小小的一棵蝴蝶花从最初的2毛卖到5块。
当蝴蝶花爬到城市的垃圾桶上开放的时候,蝴蝶花就已经不值钱了,但是蝴蝶花依然好看。她也已经不卖花了,孩子们已经被她拉扯大,都有了孙子孙女,有时候帮孩子们带带,但更多的时候却是纳鞋底,在小区大门口,几个妇人一起,纳各色花纹的鞋底。
突然的一天,有人在楼下大声喊她的名字,她在窗台看到是平素一起的妇人。那妇人说大门口有个老头在叫她,问认不认识。她奇怪了,哪个老头呢?
这是一个浑身脏兮兮行动不利索的瘦老头,头往前倾、花白的凌乱的头发、两眼呆滞,嘴里嗫嚅着玉凤、玉凤的名字。看到这个老头,她懵住了。虽然苍老遮盖了年轻,但是里子依然没变。没错,这老头是他的前夫,三十年前离家出走的前夫。
那是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却是个孩子成串的境况,不单是她,几乎所有的家庭都有三五个孩子,她两个,一男二女,女在前,男老幺。前夫是有正式单位的,在一个乡镇的供销社工作,那时候的供销社比现在的银行、税务、电力都要吃香。因为只有供销社才有各种生活必须物资。但是她的家依然难以为继。
丈夫每周回家,回家都是天黑的时候。她与孩子都在等,等丈夫回家。那是一个全家都高兴的日子,不亚于过年,因为丈夫回来或多或少都会带回来好吃的东西,例如白糖、小块肉等等。那个年代,吃是最美丽的事。丈夫会用手指头沾几粒糖放到小幺儿嘴里,然后是两个女儿,再然后是她,她会笑骂着拍开他的手。
最初,她种菜,种各种能抵饿的蔬菜。她一个药物场的亲戚跟她说,你种一兜白菜不过一两毛钱,还不如种花呢,一小颗就是几毛钱。花?啥是花?她不相信。亲戚笑了,隔天给她带来了花,是一些种子。
她按照种菜的方法播种了花种。这些花种跟她种菜一样,长得很好,她终于看到了花。那蝴蝶样招摇的蝴蝶花,那花瓣超多细小如针的翠菊,那灯盏样的金盏花,那毛球样的千日红,后来她知道了很多花。
她的亲戚说的没错,在她用一颗忐忑的心提着花篮到市场上去的时候。一棵蝴蝶花两角或者五角,竟在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被抢购一空,这一次,她得到了5元钱,捂住这5元钱,她就跟做了贼似的,趔闪趔闪的往家赶。以往,挑一篮上百斤的菜也卖不了几块钱。
她把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地种上了各种花。三个孩子也终于有了新衣裳穿,两个姐姐能多吃到一块肉了。可是,就传来了丈夫跟单位一个离婚女人在一起的消息。
乍听到这个消息她是说什么也不相信的,因为丈夫依然每周准时回来,给孩子带好吃的,给她带生活用品。这样的事别人说了几次她就不得不怀疑了,她找了个送衣服给丈夫的理由到了丈夫的单位。丈夫的单位她也只去过一两次,在街道的中心,旁边有一个很大的国营机械厂,听说是生产武器方面的。她没有进丈夫的单位,只在外边张望。
她终于看见一个穿米黄色风衣的年轻女人在外边叫丈夫的名字,这个女人是外地口音,软软的很好听。她看到女人在笑,白皙的瓜子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没一会,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女人双手挎住他的胳膊,两人往厂区走去。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被掏空了,没有了意识没有了思想,像一具移动的纸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认真的照了镜子。镜子里的她已经被艰难的岁月摧毁,一张黢黑而臃肿的脸,眼角的皱纹像一团麻丝,原本乌黑发亮的发已如枯槁的乱草,她已经是一个邋遢大妈的形状。她把自己关在了屋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为了挽回这明知道无法挽回的婚姻,跟许多婚姻失败的女人一样,她选择了上门哭闹找那个穿风衣的女人抓扯,可是丈夫还是义无反顾的离开了他,跟了那个穿风衣的女人。
她不明白自己一心一意操持这个家为什么竟得到的是丈夫的背叛,她不明白丈夫怎么就能忍心丢弃三个亲身孩子,她不明白这么多年的在一起竟经不起一个年轻女人的攻城略地。
两年后,当地厂子搬迁,丈夫跟这个女人一起到了成都,那已是别人闲谈里的消息。从此不再有消息。
她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这些她并不觉得累,累的是孩子要爸爸呼喊的情景,累的是当孩子知道自己不再有爸爸时的沉默。她没有被打垮,反而愈发的坚韧,靠种植花草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成家立业。而自己不再嫁。当孩子们都懂事的时候,都希望自己的母亲再找一个伴的时候,她笑了,说自己现在一个人习惯了,不再考虑。的确,她一个人拉扯孩子成长,一个人劳作,一个人累、一个人哭,她已经不需要。
她就不再纳鞋底,也不再跟几个妇人在大门口闲聊。推一个轮椅,到处走动,给轮椅上的人讲这个城市一点一滴的变化。这个轮椅上的人,就是背叛她三十年的前夫,在见到她的那一天后,就瘫痪了。
无戒训练营 第二十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