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八月最后一个周五了。地铁里的空调开得有些冷。何兵坐在座位上发着呆。

到西单站时，地铁里的人一下多了起来。

何兵忽然看到车外的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像极了小希，他顾不得地铁门马上就要关闭了，一下冲了出去。

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通往出口的向上的电梯上。何兵正要追过去，却被忽然涌过来的一大群人给围在了中间。

当他奋力拨开人群，终于踏在电梯上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何兵找了好大一会儿，仍然没有找到。他忽然想起，他和小希已经七年没有见面了。现在小希的身影还会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吗？

何兵站在人来人往的地下通道里，忽然感觉心里很空很空，他的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有人正迎面走来，妈的，真是太丢人啦，何兵赶忙把头扭向墙，努力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小希是何兵众多女朋友中最难忘的一个。

何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交往过的女朋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有比小希高的，有比她矮的，有比小希胸大腿长的，也有比她单纯善良的。

可是，为什么，他却还是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她？

二

何兵是在大二的一次演出活动中认识的小希。

大学时，何兵组建了一个名叫“蓝石”的乐队。何兵是主唱。

那天蓝石乐队在舞台上唱五月天的《倔强》：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我在风中大声的唱……全场学生都跟着一起合唱。忽然有个瘦瘦的短发女孩冲到了台上，她径直走到何兵旁边跟着何兵一起唱。

没想到，她的声音是那么的纯净清亮，和何兵略微沙哑的嗓音搭配在一起，就像一匹光滑的丝绸蒙在了一匹粗糙的棉布上，顿时，学生们更加沸腾了。

演出一结束，他们一走下舞台，何兵就问女孩的名字。女孩歪着脑袋朝他俏皮一笑：“我叫小希，充满希望的希。”

从此以后，小希经常会在何兵他们排练的时候出现。她的性格很好，乐队里的几个兄弟很快就和小希打成了一片。偶尔他们会笑话小希像个男孩子。因为小希总是把头发剪的短短的，经常穿着牛仔裤帆布鞋满校园里横冲直撞。

何兵那个时候还有一个系花女朋友叫阿岚。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非常准的。当有敌人想要入侵她们的领土，即使还只是一个想法而已，男人们毫无感觉的时候，女人们已经能够确定谁是bitch了？

阿岚从第一眼看到小希的时候，就意识到威胁了。所以，阿岚不喜欢小希。她希望何兵能够不再跟小希来往。何兵笑话阿岚：“你想多了。你这么漂亮怎么还这么不自信？小希跟个男孩子一样，我是不会喜欢她的。”

这句话，后来让何兵学到了话不能说的太绝，因为以后极可能会打脸。

阿岚不久被一个富二代追走了。何兵看着阿岚上了那个富二代的车，富二代载着她绕着何兵转了一个圈，然后扬长而去。何兵自嘲地笑笑，骂了句狗日的，就去了排练室。

他一遍又一遍地弹着吉他唱着郑钧的《流星》。一直到最后，弦断了，他的手指被弦割出了血。他坐在排练室里，傻乎乎地看着手指的伤口，感受着一阵一阵的疼痛，想起他和阿岚在一起的种种，心里反而没有那么难过了。

三

小希是在他手上的伤口不再往外流血的时候出现的。她看到何兵举着一根血肉模糊的手指，傻乎乎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吓了一跳。她马上去了学校的医务室买来了碘酒和纱布。她把何兵的手指包扎成了一个“萝卜头”。

何兵有一段时间没去排练室。等他伤口彻底好了，再出现在排练室里时，他发现小希在唱歌，整个乐队都在给她伴奏。小希一副乐队主唱的架势。

原来在他养病疗情伤的时间里，小希经常充当主唱和乐队一起排练。看到何兵回来，大家都很高兴，在大家的一致建议下，何兵和小希开始一起合唱。两个人很有默契，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也开始一起上台演出。

唱着唱着，没过多久，一次演出后，何兵喝了酒，他看着短发的小希的侧脸，她骄傲的下巴和倔强的鼻梁，忽然心一动，脱口而出：“做我女朋友好吗？”

小希喝了酒，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抱住了他，开始吻他。

“哗啦”一声，鼓手阿强忽然把一瓶酒摔碎在了地上，转身走了。

后来何兵才知道，阿强早就喜欢上了小希。

四

阿强有两个星期都没有来排练。何兵去找阿强，被他一拳打倒在了地上。何兵没有还手。只要阿强能原谅他，能够重回乐队，挨两下打又算什么呢？

阿强在第四周的时候回到了乐队。那天下午，蓝石乐队排练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蓝石乐队越来越有名气了，他们开始被邀请到别的学校演出。一些酒吧老板也出重金邀请他们去演唱。

有个很有钱的名叫杨鹏的老板，来酒吧玩，看上了台上正在歌唱的小希。其实杨鹏很年轻，才30岁。从此以后，只要是有小希出现的演出，他一场不落，全部都会出现。每次演出他都会送小希礼物。

终于，蓝石乐队在一家酒吧演出时，杨鹏上台送玫瑰花给小希，何兵一拳挥了过去。现场顿时乱作一团。何兵没打几下，就被酒吧保安给弄走了。

杨鹏跟当地很多酒吧老板认识，从此以后，很多酒吧虽然接受蓝石乐队演出，却拒绝何兵出现在舞台上。

“去他妈的，乐队演出，居然不让主唱上台？我们走！”阿强骂道。

“小希不是跟你们配合得挺好吗？你们去，别因为我阻碍蓝石的前程。”何兵拦住了阿强。

“没你怎么行？你不去我就不去！”小希说道。

“小希，别任性。你也是时候一个人上台了。”

“可是……”

“可是什么？小希，你不想让我伤心的话，就听我的。阿强，以后蓝石在酒吧演出就靠你来照顾大家了。”

何兵鼻子一酸，转头就走。

五

有一天晚上，何兵一个人在寝室，忽然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妈妈在电话里哭着告诉何兵，他的爸爸查出来得了癌症。而何兵家因为钱不够，现在都不能送爸爸去住院。

何兵家就何兵一个孩子。爸爸一直是全家人的依靠。何兵听着妈妈的哭声，忽然感觉天一下塌了。他后面都没有听清妈妈说什么就赶忙挂了电话。

他买了火车票，连夜赶回了家。在火车上，他想起了小时候爸爸教他唱歌，背着他去送他上学的事情，忍不住红了眼睛。

到了家里，爸爸却并没有在家。眼睛哭得红肿的妈妈告诉他，爸爸还没有把这事情告诉别人，他说想在临死前为儿子多挣些学费，就去上班了。而且爸爸还特意嘱咐妈妈不要把这事告诉何兵。何兵抱着妈妈大哭。

晚上，爸爸回来了，他看上去除了有些憔悴，还是和以前一样高大帅气。他看到何兵吃了一惊：“学校放假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何兵装作不知道他得病的事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想家了，回来看看。”

爸爸笑了：“儿子长大了，懂事了。”

六

何兵在家里呆了两天，只要爸爸在家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爸爸看，唯恐一眨眼爸爸就不见了。他决定去多挣些钱，无论如何他都要给爸爸治病。

何兵回了学校，他去找杨鹏道歉，请求杨鹏让他继续和蓝石乐队一起演出。杨鹏对他不理不睬。何兵想起爸爸越来越憔悴的面容，为了杨鹏能够原谅他，他对准了自己的脸，开始抽打起自己的耳光来。不记得自己打了自己多少个耳光，何兵的嘴巴里满是血腥味的时候，杨鹏拉住了他。

何兵开始拼命赚钱。除了接演出的活之外，何兵还趁业余时间去天桥上摆摊。以前花钱大手大脚的他，学会了精打细算。平时吃菜只吃肉不吃蔬菜的他，为了省钱开始吃最便宜的蔬菜。

何兵觉得自己会拖累了小希，他找到小希，要跟她分手。小希死活不同意，她问何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何兵没有告诉她，小希继续追问，何兵被逼得没办法，只好骗她说，觉得两个人性格不合适，还是继续做好朋友吧。小希没有再说话。

演出的时候，两个人仍然配合得非常默契。只是，演唱完，小希就不再理会何兵。她甚至开始接受杨鹏的邀请，唱完之后，就和杨鹏一起喝酒。何兵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七

冬天到了，天气越来越冷了。爸爸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一次工作时，他晕倒在了办公室。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撑下去，爸爸只好回家休息。

何兵听着妈妈在电话里跟他讲这些时，他的心很痛。为了挣更多的钱，他开始连课都不上了，甚至乐队排练也经常缺席，他一天到晚都在天桥摆摊赚钱。

终于有一天，天上下着雪雨，何兵打着伞，冻得瑟瑟发抖，正在卖手套时，小希挽着杨鹏的胳膊站到了他的摊位前。

“你小子行啊，这么喜欢赚钱啊，这天冷得我都不愿意出屋子。要不是小希非要逛街，我才不出来呢！”杨鹏说道。

“你赶快回去吧！”小希一脸心疼地看着他。

“你们赶快走吧，我这做正事呢！”何兵冷冷地说道。

杨鹏拉着小希去了商场。

没过多久，小希一个人又回来了。她非要把自己的围巾给何兵围上，又帮何兵打着伞，陪着何兵一起站在冷风雪雨的天桥上。其实那天杨鹏在附近的一个墙角看到了这一幕，他看了好大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上前打扰，悄悄地走了。从此以后，他没有再找过小希。

那天，小希还帮何兵招揽生意，何兵的手套卖的出奇地好。从此以后，小希经常会陪着何兵一起摆摊赚钱。赚来的钱她一分没要，全部给了何兵。

有一天，小希和何兵一起把所有货物卖光之后，何兵很高兴，他带着小希去吃麻辣烫喝啤酒。喝着喝着，何兵想起了爸爸，就忍不住哽咽了。他把爸爸得了癌症的事情告诉了小希。

小希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平静了下来，她告诉何兵，她早看出何兵的异常了，她猜想何兵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直到她在天桥上看到何兵冻得瑟瑟发抖还在努力赚钱时，她就断定了何兵一定是遇到难处了。所以，她毫不犹豫过来帮他了。

何兵听后，感动得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小希。这一世，有一人这么懂你，已经足够了，他想。

后来过了很久，何兵每次经过那个天桥，就会想起小希陪着他一起摆摊的样子。

八

何兵的爸爸在第二年的春天离开了人世。他走得时候，已经被病魔折磨得如同一张皮裹着一具骨。

何兵挣的钱，全部都在何兵爸爸的枕头里找到了。

在看到那几叠钱的那一刻，何兵痛哭失声。有时，人的长大就在一瞬间。就在这一刻，何兵就明白了，从此这个家他就是靠山了。他要开始赚钱养家，要开始好好照顾妈妈。

回到学校之后，他退出了蓝石乐队，开始好好学习。他也不再去天桥摆摊了。

小希正式成为了蓝石的主唱。一次演出后，小希被一家唱片公司看中了。小希来告诉何兵这个好消息时，何兵很替她开心，但是同时，他也有些失落，他知道，小希要走的路离他越来越远了。

小希签约之后，何兵就很少看到小希了。何兵觉得他和小希就像两条原本平行的路，忽然交叉了一下，然后又各自平行向远方延伸而去。

快毕业的时候，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小希了。有一天晚上，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小希的电话号码已经被换掉了。小希在电话里哭着跟他说她不想跟那家唱片公司签约了，唱片公司不准她谈恋爱。她想回来，她想继续跟何兵在一起。

何兵明明想让小希回来的。可是他想到小希的前程。他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毁了小希的一生。他故意很生气地在电话里训斥小希，让她断了回来的念头。他骗小希，他早就觉得他们不合适了，他早就想和她分手了。然后何兵怕听到小希的哭声自己又心软，赶忙挂了电话。

九

临离校前，何兵每天都把所有他和小希一起去过的地方走了一遍。

毕业之后，他回了家乡那座小城市。他不停地交女朋友。可是，很奇怪地是，他却总是会想起小希。每次想起她的时候，心脏的某一处总是隐隐作痛。

一转眼七年过去了，何兵从来没有在媒体上看到过任何小希的事情。小希到底怎么样了？她过得还好不好？没有人知道。

这次出差他来到了他和小希一起上大学的这所城市。

地铁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和小希是那么的相像，让何兵一下乱了思绪。

有些人是用来怀念的吧，他想，如果那时，他让小希回来又会怎样？

后记：两年后，何兵在北京出差，他下了车正在马路边走，看到马路对面有个女人推着婴儿车，笑眯眯地看着前面抱着白胖婴儿的男人。那个男人正在一边亲吻着婴儿的小脸蛋，一边往前走。女人小心地提醒着什么。

尽管那个女人留了长发，穿了裙子，何兵还是认出了她是小希。这么多年过去了，时光好像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印记。何兵看着她微笑的眼睛弯弯的样子，仿佛一下回到了七年前。

“都过去了，”他想，“这样也挺好的。”

正午的阳光洒下万道光芒，何兵大踏步向前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