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查理的婚姻,至今已经走过了七个年头。
也许吧。这个问题我总是不愿意提起,在我的脑海深处仿佛有一段封藏的记忆,想起总觉得头疼的要炸裂开来。
许多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当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
但是七年的时光里,无休止的漫长争吵也慢慢将我的激情消磨殆尽,经营婚姻让我觉得精疲力竭,小心翼翼。有时候甚至觉得,连去回忆那些过往的美好都会耗尽气力。可是我现在也只能把回忆暂存在过往,这万千世界于我而言,都只停留在以前的模样。
因为,我失明了。
这时候,你或许会开始扼腕叹息吧,张口想对我说些安慰的话。但是并不需要。缘起于一年前的那场车祸,我的人生被推向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我躺在床上慢慢睁开了眼睛,像过去的378天一样,我总在期待着睁开双眼会有奇迹降临在我身上,但是眼前依然是一片深邃的暗黑的混沌。我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在清醒之前总会有一段时间用来胡思乱想,让我确保自己对于这个世界还能保留着它原来的认知。这当然也包括了我对这七年来婚姻的不断回顾。
“哦,克里斯,我的甜心,昨晚睡得还好吗?”
我伸手摸索着床沿打算起身,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是我的姐姐艾莉丝,每天早晨醒来她都会这么柔声唤我。
“好极了。”
我冲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微笑了一下。
一直以来我都很是艳羡艾莉丝的生活,她甜美而温柔可人,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她都能为我抚平一切伤痛,挡开任何风雨。就算是小时候在孤儿院那样孤苦无依每天受尽欺负的地方,只要有艾莉丝在的地盘都是犹如天堂一样的存在,艾莉丝就是我的圣母。
艾莉丝的婚姻同样让我羡慕,她有一位体贴的心理医生丈夫乔治,在我眼里他们就是一对模范夫妻的代表。在我出了车祸双眼失明,离废人只差一点点距离的时候,艾莉丝夫妇依旧对我张开了温暖的怀抱,在这个温暖港湾里我也慢慢走出查理离我而去的阴影。
是的,那一场车祸,除了夺去了我的视力,也夺去了查理的生命。
我扶着床沿坐起了身,抓过放置在床头昨天艾莉丝帮我搭配好的衣服胡乱套上,慢慢起身挪步到餐厅的位置。
“克里斯,你今天的气色看上去真好!”
乔治爽朗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今天外面的阳光可暖和了,一会出去走走吧,你也好久没有出门了。”
乔治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他总是有办法让我每一天都过得舒心愉悦。有时我会觉得他身上带着恋爱初期时查理的影子,像春日和煦的微风,让人心里暖洋洋的。我扶着凳子的把手,想起以往甜蜜的时光,轻轻叹了口气,顺势坐了下去。
查理是A市一家保险公司的职员,A市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城市,但查理就职的这家保险公司却是名气震天。
说起来有些啼笑皆非的是,在我们交换结婚对戒许下爱的誓言的同时,我们还签了两份保险单,查理由于职业的原因总是杞人忧天,我笑称这两份保险单就是为我们的爱情上了双重保险。通过查理的职务之便,我们都互相为对方上了高额保单,受益人都是对方。生活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喜欢开开世人的玩笑,我虽然被这场车祸摧残成废人一个,但也得到了查理死后的高额保险金。有时候真不知道,这到底算幸运还是不幸。
一旦开始回忆起这些往事,就会头疼得厉害。
我揉了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把自己从回忆的泥沼里拉了回来。
乔治端来刚烤好的面包和温热的牛奶摆在我面前,坐到我身旁啜咖啡,我竖起耳朵听着他饮啜的声音,仿佛看见艾莉丝坐在还飘着尘埃的清晨阳光笼罩下的飘窗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手上的毛衣。
我的嘴角泛起了丝丝笑容,这就是简单又朴素的生活吧。只希望一直这么进行下去不要被打破。
婚姻就像潺潺流水一样,不紧不慢,平淡中也充满煎熬。
我和查理的关系在日渐恶化,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但是我们却都不愿意甚至是不再想去弥补填平它。
很多时候我甚至都怀疑,其实查理已经不再爱我了,我们的关系就像一张拉得太满的弓,想恢复都已经疲软到难以拉直。
也许是回忆有自动保护措施,在这七年期间有很长一段记忆都是空白的,像是被谁点了删除键直接拖到回收站里焚烧了,也有可能是太过痛苦记忆自动屏蔽了。
艾莉丝总安慰我这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还没完全康复,让我不要太过担忧。我残存的印象里满满的都是当时和查理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像陌路人一样的生活画面。他每天都挂着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回来的也越来越晚,能清醒着回来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到后来,家里不过就像查理暂时停驻的旅馆,我也成了一个挂着“人妻”牌子的无关紧要的元素。
乔治的身体最近越来越虚弱,声音也不似从前那样明朗,我虽然看不见但心里却很明澈。
艾莉丝陪在我身旁的日子也变得不那么频繁,有时半夜醒来会听到乔治在洗漱间用力地咳嗽,让我怀疑他是否会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但每次问及他的身体状况时,乔治总会温柔地一笑带过,可我明显感觉出来了,我说不上是什么,一切似乎都没变,但一切又都确乎在进行着微妙的转变。
要是那天我能察觉出查理的不对劲,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那天我只要多思考一会儿,也许我们就不会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只是有那么多可能性,我们还是回不到过去。
那天查理满脸愁容地回到家,却破天荒地主动问我一同到超市采购。就在我点头同意过后的五分钟,查理永远倒在了方向盘上,我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查理,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我大概也再也不能看见这个世界了。
乔治这些日子总是拖着愈来愈虚弱的身子陪我到医院检查眼睛,寻找好心人捐赠的合适的眼角膜。更多时候我们总是无功而返。
艾莉丝不言不语的时间更加长了起来,有时我都要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这让我由衷地害怕了起来。乔治最后还是把我安置在医院里,他说医生告诉他,合适的角膜马上就要找到了。
一周后我果然收到了医生发下的手术通知书。这一切来得这么顺利而迅速让我都快要不相信自己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只是一直到进手术室之前,乔治都没出现在我身旁。
当我拆线后能够重见光明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医生把捐赠人信息递给我时我简直不能够相信自己的双眼。捐赠人一栏赫然签着乔治的名字。
我的脑袋又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但有些东西似乎开始渐渐明晰了起来。
在乔治家,我翻找出了我自己的“精神分裂问题诊断书”,乔治的晚期胃癌诊断书,查理的死亡证明,查理的高额保险单,还有一张泛黄了的小照片,照片上的我抱着一个二三岁模样的小姑娘笑的很是灿烂。
我抱着那张小照片,记忆里的空白仿佛自我生长一样地合愈起来,模模糊糊记得照片里的小女孩稚气地唤我“妈妈”,然后小姑娘的形象转瞬消失,一如她早谢的生命那般。
从那时起,我陷入了绝望与分裂,查理和我日渐疏远,日常生活中的所有印象只有一位名叫乔治的心理医生,他有着阳光般明媚的笑容。
在一个马铁皮盒子里,我发现了乔治留下的各种字条:
“医生爱上病人,这样真的可以吗?”
“克里斯,今天你的气色真好,像上帝亲吻过的苹果一样。”
“我今天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原来查理是因为投资失败于是觊觎那份保险单故意制造了车祸,万幸恶人却反倒害死了自己。”
“我亲爱的克里斯,我只恨生不逢时,不知还能陪你多久。”
“这是和你在一起的第100天。可你还是固执地相信我是艾莉丝的丈夫。”
“你到底是艾莉丝还是克里斯。不管你是谁,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慕你。”
“医生说我的角膜正合适,我很开心。”……
我捧着盒子里满当当的字条,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扭头望向一旁的落地梳妆镜,那张泪眼婆娑的脸上,依稀分辨得出艾莉丝的影子。
“再见艾莉丝。也许我不再需要你的陪伴了。”我轻声嘟囔着。未来的路,就像回到了原点的孤儿院一般。我从孑然一身,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要孤身一人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