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尼拉永远也回不去萨拉斯了——那个被他称作故乡的地方,就像大多数人一样,故乡无疑是会给他带来二次伤害的。在他出发前往之前,他心里便应有所明了吧,不然为什么要在拒绝了所有活动之后,思考许久再去接受那封来自家乡的邀请函呢?
他深知接受“杰出公民”奖章会将他自己置于全市人民的关注和盲目崇拜之下的可能性,却依然怀抱着对故乡残存的一丝希望而前往。
一个人真的能够放下裸露自己过去的故乡吗?
曼尼拉想要回萨拉斯,仅仅因为那是他的故乡,而不是因为他依旧留恋在故乡的生活,他也不是想再和故乡有任何牵连了,就像一名游客般地完成在故乡的四天行程后,他仓皇而逃,绝口不提落难的苦楚,将在故乡吃的子弹埋在心底。何苦为难故乡,即使曼尼拉,这个在全球都享有盛誉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在故乡受到诽谤侮辱,面对故乡他却不得不投降。在故乡的文学课上谈及文学作品的虚构和创造性时,底下一位女士问道:那您为什么不多写写美好的事物呢?他无奈地摇头,举起双手说:我不得不投降了。
当故乡人将曼尼拉小说中的人物和他童年身边的人一一匹配,将小说中的故事当作他诋毁故乡的明证和直指故乡人的红缨枪时,曼尼拉就知道自己要在故乡的聚光灯下败下阵来,故乡人永远都走不出故事,也走不出故乡。迎头而来的臭鸡蛋和“背叛者”的骂名,将曼尼拉从被故乡人观赏的台上打入水中,他不再是值得被高高捧起的观赏物了,而是那只在电影里两次出现的,垂死在水中的火烈鸟——火烈鸟常常被人们当做观赏物来看待,在故乡人还没有对曼尼拉心怀愤懑之前,曼尼拉是鲜艳娇贵的活火烈鸟,是极具观赏价值的,而在故乡人对曼尼拉的期待与耐心耗尽后,他们忙不迭地要将他打死,而曼尼拉对此是毫无怨言的,好像他原来便清楚,这一切终将发生。
其实不仅是故乡人对曼尼拉失望,曼尼拉又何尝不失望呢?作用力总是双向的。因为失望,面对一位他并不认识的同乡人他才会说出“我和你的唯一共同点只是在于,我和你来自同一个故乡”这样无力的辩解,说它无力,只是因为,故乡人怎么懂得其想要传达的无奈,故乡人只知道,我这样热情地邀请曼尼拉到家里享用午餐,他却没有打一声招呼就无视了我的邀请,这毫无人情的曼尼拉!
多么委屈,一位因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光环而围绕的普通人,沦为人们理所当然得以自由摆弄和评议的对象,甚至失去了为自己不想前往陌生人家里吃午餐辩解的立场。曼尼拉没有生气,他怎么能忍受自己讲怒气撒在一个连怒火的形状也想象不出的人身上啊。
倒是故乡的友人依旧,只是他嗜酒好嫖,将曼尼拉曾经的爱人娶为妻子,故意喝令妻子在晚宴上当着曼尼拉的面与其拥吻,显出一副胜利者的傲慢嘴脸——长不大的巨婴,那位友人好像永远都走不出和曼尼拉抢夺爱情的竞赛,一个人向前走了好远,一个人却永远踏在原地,自我吹擂,风光无限。曼尼拉却是十分尊重自己的友人,只是他的心离故乡又远了。
当曼尼拉远在巴塞罗那之时,他对故乡的想象尚可填补人生头几年的生命画卷,可是当他走近故乡,一切残忍的想象就像肉铺里的鲜肉,滴着血,敞着筋,就差他伸手去扒开那层皮了,他不是不心痛。可面对故乡,他并没有什么刚硬的抵抗法则。
我觉得萨拉斯的市长或许还稍懂得了曼尼拉的无奈,他说:我不得不这么做,曼尼拉,你知道,你再过两天就将永远地离开这里了,而我,将在萨拉斯永远地待下去,我不能不考虑这些。
市长永远处在事实和真相的鞭挞中,至于是怀着痛苦还是享受的心情,我不得而知了。
我倒是,不愿无限接近事实和真相的,总怕有残忍带进梦魇。
我的本质里展现着人懦弱的那一面,而我并不因此而羞耻。
好的坏的/
是你们的疗愈/
也是我的疗愈
我在秘密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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