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在某个网站上看到一份评选十大“死活读不下去的书目”的活动,梭罗的《瓦尔登湖》赫然在列。当时的我很惊讶,自己虽然阅读量不算大,但是《瓦尔登湖》对我来说绝不算是一本晦涩难懂的书籍。在我眼中,《瓦尔登湖》不仅是一部哲理书,也是一部博物志,一卷私人日记。高中时期还是少女,怀着少女的清新情调第一次读它,是当做博物志来阅读。我跳过了书中比较深奥和需要思索的部分,读它其中对瓦尔登湖春夏秋冬景色的描写,梭罗写得很细致,细致到近乎挑剔。闭上眼,似乎可以看到梭罗描写的甲虫就在那双深邃的观察着的灰色眼睛前面踯躅爬动。书中有很有稀奇的花名植物名,想必对植物没有一点研究的人是不可能知道那些名字的。
看这一段话:“我的屋子在一面山坡上,紧挨着那片比较大的树林,周围是油松和山核桃林的新生林,离湖有六杆的距离,有一条狭长的小路通向湖边。在我的前院里长着草莓、黑刺梅、景天,金丝桃、一枝黄花草、灌木栎树、沙樱、乌饭树和落花生。五月末的时候,沙樱精致的花朵点缀在小路旁,围绕着短短的花梗开满了伞状的花簇,到了秋天,就挂满李大大的漂亮的樱桃,一圈一圈垂下,就像四射的光芒。”
看书中这一连串的花名和草名,连缀起来就像一首短诗。我想起自己在看王尔德传记时,有这样的片段,英国的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在出版自己的诗集时,要再次对自己的诗进行加工,它翻开厚厚的植物志,挑选那些名字奇特而优美的花名和草名嵌入自己的十四行诗当中,他认为这对它的诗是一种别致的点缀。这也恰好说明了诗人对草木植物、对大自然的一种欣赏和敏感度,没有这种诗意的敏感,笔下就很难诞生优美而打动人心的句子,显然梭罗是跟王尔德一样对诗意敏感的人,可以想见梭罗在独身居住于瓦尔登湖畔时,他便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奇特的时间系统,他的小木屋中没有钟表,但他的脑海中已经住着一个时间老人。他在日记中写道:“总有人问我这样的生活是否是无所事事,但是比起无所事事,碌碌为为不应该更受到指责吗?碌碌为为不仅对于当下毫无意义,甚至阻碍了人对于更高尚更美好事物的接纳,因为他们总嚷着没有“时间”。我感觉自己有意义的时间比以前多的多,我可以在湖边的山坡上,从清晨坐到傍晚。”梭罗的时间渐渐地慢下来,因为再没有别的琐事打扰他思考,湖水被风吹起的层层涟漪,在他的眼中即是一个狂风席卷的慢镜头:风的预兆、风来了、湖水开始颤动、湖水的涟漪、涟漪朝哪个方向、什么形状、湖水的颜色有什么变化、这一连串的变化如同一个慢镜头,被他悄悄地摄入眼底,然后以文字的形式,永远保存在纸上。
梭罗的《瓦尔登湖》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那些细致的景物描写,还有书中记载的几个有趣的人物。梭罗恰好是这样的人,即便是像渔夫,农民,伐木工这样的普通人,他都怀着浓烈的兴趣去观察,而且从中得到独特的思考。在日记中梭罗详细地记载了一个他避雨时遇到的一个农民以及散步时遇到一个樵夫。这也是全书极有意思的一个部分。梭罗是在避雨的途中无意中进入了那个农民的家中,很显然农民家中十分贫困,善良的梭罗曾尝试着给农民灌输自己的理念:即放弃一些不必要的消费,依靠双手使自己过上一种自由且比较简朴的生活。但是梭罗很快意识到了自己与农民之间的代沟,这是短时期的交流无法逾越的,梭罗在书中写道:他是个穷人,他的祖祖辈辈都是穷人,然而他的后代也依然是穷人,直到他们的脚后跟,穿上了带翅膀的靴子。这一段话中其实包含着现在比较流行的一个理念,即“贫困的代际传递”,梭罗从一个普通的农民身上,看到了因为知识和资源积累的贫乏而导致的代代相传的贫困,我想这个理念十分独特和超前,在梭罗生活的十九世纪。而梭罗重点描写的另一个伐木工,是一个离群索居的伐木人,梭罗之所以对他感兴趣,是因为他离群索居,却十分快乐,无忧无虑。这个伐木工的心智差不多等同于初生的婴儿,他没有接受过教育,只依约听过《圣经
》,他对事物的理解停留在信仰的层次上,但从未对其进行思考。这个伐木工使梭罗联想起人类的初始状态,他认为通过对这个伐木工的观察,可以了解人类一些早期制度的起源。梭罗曾经试着和伐木工探讨一些比较深奥的问题,并记下了自己的思考结果,他和伐木工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们的友谊一直维持到梭罗离开瓦尔登湖。
当我第三遍第四遍再读《瓦尔登湖》这本书时,我渐渐能够理解梭罗的哲学理念。关于他的哲学理念有较多的研究资料,便不再赘述。很多人认为梭罗到了瓦尔登湖畔隐居,便认为他是个隐士。其实不然,隐士这个称号无论如何也不适合他。梭罗从未说过自己想隐居,也从未自称隐士。他在瓦尔登湖畔总共只生活了两年多的时间,并未终生生活于此,也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梭罗只身到瓦尔登湖畔生活,只是因为他想体验一下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他对于当下的社会制度和某些风气存疑,他想知道人不依靠那些所谓的政府强加的东西,是否也可以生活下去,人的生活可以简朴到什么程度,这种简朴的生活是否对人有益,当他心中有了这些疑问的答案时,他也就顺理成章地离开了。而且,相比梭罗在人们心中隐士的形象,在现实生活中,梭罗并非一个消极的人,甚至是一个具备某些斗争和反抗精神的人。他曾因为抗拒交税而进过监狱,他写过一本小书《公民的不服从》,这本书曾被评为对世界影响最大的书目之一。
年少时我曾经无法理解那些离群索居的隐士,因为我不明白他们究竟是如何忍受着平淡无奇的生活。正常人怎么可以脱离社交关系而存在呢?《瓦尔登湖》给了我答案:我想那些人心中,一定都有一个坚实的内核,无论生活漂流至何地,那个内核始终支持着他们的生存。大自然的一点点变化,都可以带给他们新的灵感,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生活远比我们丰富。闹市的灯红酒绿,并不能带给孤独的人真正的慰藉,除非他们可以直视他们的孤独,与之和解。这就是我对《瓦尔登湖》的简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