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厂的那些事

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智能吊挂下的女工(网图侵删)

居家太太芮希在家留守多年,孩子上中学后,丈夫的生意遭遇瓶颈,芮希重新出去工作。在厂里她看到了很多人,也看到了很多事。故事里趾高气扬的仓管员王小玉;追求质量完美,柔中有刚的老板娘;霸气的女职工高毛毛;欺软怕硬的检验员邱丽;还有爱占便宜的乡下女工。她们虽然不完美可她们吃苦耐劳的精神让人敬佩,芮希从她们身上也看到了可爱的一面。

1.发面包

下午四点半,又到了发面包的时间。仓管王小玉拉着平板推车走在车间的过道里。

她一米七五的大个子硬生生让她走出了孙二娘的架势。她是本地人,跟随老板娘打工多年,也许是跟随老板娘多年的缘故,老板娘让她做了仓管。她不干活,只是在办公室理理账,悠闲得很。

平板车上满满三大箱子面包,车轮子摩擦着地板发出咕咕咚咚,呼呼啦啦的响声。一听到这样的响声正在扎衣服的女工条件反射地把头一齐扭向王小玉。 王小玉趾高气昂地把板车放在那里,拉着带轱辘的塑料大盒子挨个把面包放在女工的工位上。

放面包时,王小玉不是放,而是扔,就像给狗扔食物一样,带有些许不尊重。

每次走到郭静那里她都是“嘣”的一声把面包扔在那宽大的检验台上。暄软的面包在台面上弹跳了一下又落下来,好在面包用食品袋包着 。每到这时郭静都要把面包重新收拾一下,放在不碍眼的角落里然后再用眼睛翻几下王小玉,心里实在不满。

郭静收拾面包时,挂片的大姐芮希对王小玉的这种半吊子行为都会和郭静相视一笑,虽然她们都戴着口罩,从月牙似的眼睛里能读懂彼此的心思。

她们对王小玉这种没有素养的做派感到好笑。 牛啥牛,不就是一个仓管员吗?

王小玉拉着面包去另外一个小组时,郭静不满地朝王小玉又瞪了一眼。

王小玉扔面包很有特点,和她认识的熟人她都是轻轻地放在那里,然后有说有笑地再给人家喷上几句笑话,对于不认识的工友她大都是扔,扔扔扔……厂里好多职工对王小玉发面包的态度感到生气,你拿人家当什么了?当狗吗?干活都够累的了,你还这样看不起人家。你倒不累,办公室里一坐就是半晌午,找她去换个小剪刀她都要为难女工,让人家拿破剪刀换新剪刀。换的时候还要用一块碎布去试试,看看破剪刀到底要不要换。小剪刀要是能用女工何必去找她费口舌。车间里的女工都说她不好,抠得要死,真拿自个没当外人,给老板娘搂得很,虽然她也是本地的。

午饭后,休息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在流水线上工作,干到下午四点半又累又饿,人和机器跑,永远也跑不过机器。盯在缝纫机布面上的眼睛模糊得看不清,就好像累废了一样,看什么都是服装,看什么都是花布面。腰板坐得又酸又痛,腰痛得已不是腰,不是为了一个月有两三千块的大铜谁会来这里受这份洋罪。

老板娘为了订单,动不动就让女工加班,加班还没有加班费,每到下班时,那些聪明的女工都是提前去卫生间,时间到了直接从卫生间跑到楼梯口下楼走人。只是苦了那些实诚的女工,到点了走也走不掉,只能在车间主任的监管下又饶了半个小时的活。女工心里觉得亏大发了,下班去车棚推电动车再次看到车间主任连招呼都懒得打。

为了收买人心,老板娘开始打感情牌,小恩小惠地讨好女工。每天下午四点半伙房里都会给女工准备糕点、水果和酸奶,下去休息十五分钟。女工称呼吃糕点的时间为“放放风。”只是每到星期天的时候那些女工的孩子没地方去,都是去车间里玩耍,下午吃糕点和水果的时候,女工的孩子也是一窝蜂地去吃糕点和水果,时间长了老板娘心里就不痛快。

开职工大会的时候,老板娘一再告诉女工,小孩子不可以带到车间里来,以免有安全隐患。女工倒好,不让孩子来车间就请假,理由是孩子没地方去,要在家里照顾孩子。星期天孩子确实没地方送。得,为了订单老板娘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板娘也曾想办法,把孩子组织在一大间屋子里让一个人专门看管,相当于厂里的幼儿园,前提是每个孩子每个月要交几十元钱。女工不干,工资本来就低再交看孩子的钱等于在这厂里白干。她们认为孩子还是带在身边好。关于孩子的周末去处老板娘也很伤脑筋。 

2.小玉和清洁工吵架

厂里职工带来的孩子抢占了面包的份,轮到车间里的清洁工老程的时候,面包不多了,恰巧这时老程走了过来。

“给我一个面包呗,我也是厂里的职工。”老程手里握着长拖把站在那里和王小玉打招呼。

“你没有,面包只发给平车工。”王小玉脸上挂着不满,像谁欠了她八百钱。

“我也是厂里的职工,为啥没有我的?”

老程今天不知为什么竟和王小玉较上了真。他的眼睛因为说话激动气得布满了红血丝,本来梳得溜光水滑的大背头因为和王小玉抬杠显得有点散架。

“没有就是没有,有本事你找老板娘要去呀!”王小玉看都不看老程一眼扔下一句话走了。

年近六十的老程觉得老脸被王小玉给摔在了地上。他本来是棉麻公司的老职工,棉麻公司早已倒闭,他也因年龄大了干不了重活来到这个服装厂做保洁。老程工作尽职尽责,车间里的地板拖得一尘不染,就连卫生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他说话太直又认死理,不招人待见,没想到这个王小玉连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老程气不过,扛着拖把一下子找到了老板娘办公室,他气喘吁吁地说这已不是一个面包的事,是一个人面子的事。

老板娘安抚了情绪激动的老程,批评了王小玉,说以后发面包每次都要给老程一个,只要是这厂里的职工都有享受厂子福利的权利。王小玉听后,脸上虽然不情愿,还是乖乖地给老程拿了一个面包。其实每次发的面包一点也不好吃,好像没有烤熟一样,用手一捏像一个死面饼子,嚼在嘴里黏得粘牙!每次发的面包芮希大姐都是放在挎包里拿回家喂狗,怎奈那狗看见面包连闻都不闻。

3.芮希进厂

芮希进车间的时候是在愚人节那天,厂子是年前开的工。芮希没出过门,她不知道开发区新引进来一个服装厂。自从丈夫的生意遇到瓶颈芮希就想出来工作。丈夫不想让她出去,认为这么多年在家惯了,猛然一出去,家里就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她本来是出来闲逛的。当她看到自己家门口有工厂时,她的心开始跳动起来,她甚至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曾在厂子里工作的事情。

厂子的大门口她看到了一个年轻女子从里面出来拿快递,芮希迎上去问这服装厂都是做什么服装的?女子说,做的都是裙子。芮希感到好奇。芮希跟随那女子上了二楼,穿过办公室的隔断走进了车间。隔断的前台上有招工的电话号码。

车间里机器轰鸣。

哐、哐、哐,啪;哐、哐、哐,啪;智能链条走动,衣服在上面游走。服装半成品随着链条的啪啪声打到了女工的左手边,女工熟练地在机器上操作,动作如行云流水,芮希看得目瞪口呆。

芮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服装厂。整个车间面积有一两千平方米,七道流水线,明晃晃的链条吊挂像钢筋森林盘踞在车间里,女工们就在那明晃晃的吊挂下扎衣服,机器嗡嗡嗡,女工们嘎嘎嘎地说笑不停,好不热闹。 

芮希是寂寞惯了的,车间里的轰鸣声让她觉得聒噪。自从孩子上学住校后,她在家里就成了孤家寡人。十多年的居家生活让她感到窒息,她想出来透透气。

她整天闷在家里看电视,电视看够了就玩电脑,电脑玩够了就看手机。她成了职业电脑人。她看电脑看得忘了时间,有时连饭她也懒得做。反正老公不在家,她自己一个人想吃就吃,不想吃一天也咽不下一口馒头。

她在电脑上面百度她想百度的事件和人物。大到各国的元首,小到各国的明星。天上的、地下的、古代的、现代的,只要是她想探寻的她都百度。后来她就无聊地百度她自己的前世今生,百度她的名字和她老公名字的匹配度,她无聊得很。她甚至百度她什么时候能死去……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她会郁闷死的。

她想出来找个说话的人,确切地说,她想挣钱养活自己,她不想再看别人的脸色,包括她的男人。猛然间在开发区看到这家服装厂,芮希好像看到了成群的男男女女,就像当年她所在的那个厂子一样。那时她是多么风光,她是全场几百人里的小凤凰,她是那个厂子里的高管,多少人都羡慕地看着她,多少眼睛都盯着她,她们叫她芮希姐,不管男的女的都叫她芮希姐。她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她的老公。十几年过去了,一切都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芮希看到厂子里新一代的年轻人,她心里忽然间觉得自己老了,可她的心忽然间又觉得年轻了起来。

车间的窗口飘进来一缕阳光,照着芮希的头发,她的头上还没有白发,皮肤还好,她还算年轻。

她拨打前台上面的手机号时,她的手有点颤抖。

“嘟——嘟——嘟,”她甚至听到了她自己的心跳。

“喂,”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个男人。

4.挂片

“喂,你好!唐经理,现在厂里还在招人吗?”芮希和厂里负责人打招呼。

“招的,你之前做过服装吗?有空来厂里看一下吧。”唐经理在电话那边回应。

“我现在就在你们车间里。你在哪里呀唐经理?”

“哦,我在裁床这边,你来裁床这边找我好了。”

“裁床在哪个方向?”芮希问。

“往前走,最西边的车间。”芮希手里握着手机往前看,裁床那边走出来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男人,他摆手让芮希过去。

唐经理问芮希做过服装没有,芮希说,没有。 唐经理看芮希不像干粗活的人,淡淡地说:“服装厂里的活我看你干不下来,重得很哩。”

“能有多重,像搬石头那样重?”芮希对唐经理忽然转变的态度有点不服气。

“我们要的是熟练工,你没有经验,又没有涉足过服装行业,只能干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

“熟练工不也是从不熟练开始的吗?谁能一开始就会。”

“那好吧,要不你今天就可以在这里试试,试用期十五天,试用期有工资。”唐经理说罢,转身要走人。

“我去哪个车间干呢?你还没有说一个月多少工资呢?”芮希笑着说。

“让车间主任赵主任给你安排吧,工资也是看情况定。”

唐经理身边的车间主任上下打量了一下芮希把她安排在了了三组的挂片工位上。

芮希想起自己多年前在一家工厂里任领导岗位,给她安排这样的活多多少少让她感到有些失落。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呀!她本来想找份办公室的工作,既打发了时间,又能挣些工资,工资不要多,只要够她买衣服、买化妆品就行。可是像她这样的年龄早已被诸多小年轻来代替,哪个工厂会用一个四十岁的小老太太,除非厂子是自家开的。

芮希感到了时间的残酷,她觉得她和老公结婚生子才不过十几年的工夫,世界就变化得这么快,让她从一个年轻的少妇变成了一个即将步入不惑之年的中年妇女。她所谓的理想和豪情壮志被人间烟火和柴米油盐击垮得荡然无存。她曾多次和老公交涉她要出去工作,可是她又舍不得孩子,孩子在她心中是她的心头肉,她也曾想把儿子交给婆婆养,可是一想到婆婆做的那没有味道的饭菜她就不忍心把孩子交给她。老公说,你去挣点钱,孩子遭了罪是我们大人的罪过,到时候上哪个地方买后悔药去。老公说得好像有道理,可是她心里始终抹不开弯,时常觉得自己在家养孩子简直就是浪费自己的生命。

她也曾自我安慰,等到孩子大一点就好了,等到孩子上小学就好了,等到孩子中学毕业就好了,她就在那等啊,等啊,等到孩子上高中的时候,她觉得她还是不能离开孩子。芮希的一再妥协让她失去了多次重新走上社会的机会。

她后悔当初不应该辞去工作,甚至不应该过早地要孩子。假如她一直工作下去,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芮希这样想的时候,有一个小伙子来到她跟前。车间主任说,这个就是她们组的组长。

这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大概有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不爱言语,看起来脾气不大好,操一口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当芮希要操作吊挂的时候,组长从电脑桌的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工作卡在机器上刷了一下,吊挂上的屏幕上瞬间“叮铃”一声出现了“陈小民”三个字,芮希这才知道这个小伙子叫陈小民。

陈小民看起来挺严肃,说起话来蛮温和的。四四方方的工作台上堆满了海蓝色的布片,有前片、后片、袖子、领口、袖口夫、裁好的衣片像小丘一样高高地堆在台面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领子、袖口夫三十四码的、三十六码的、三十八码的瞬间让芮希感到头大。

陈小民把布片一一夹起来,然后右手启动开关,衣架上升,随着机器链条的推动衣架被打到指定的位置。陈小民示范了一下,芮希恐怕记不住,又重新扒住衣架看了一下衣服的前、后片才敢开始操作。

芮希按照陈小民的指挥操作几下,她觉得这是傻子都能完成的工序,只需要记性好谁都能干下来。

5.隔行如隔山

看起来很容易的挂片工作做起来真的不容易。芮希第一天上班什么也不懂,好在她接受能力强,稍微一指点就能领会。只是她不知道好多名称,比如袖口那里不叫袖口叫做“袖口夫”。

同事把袖口夫做报废了来这里找一个同型号的、没有色差的,芮希作难了。没有同型号的就得配。她不仅要挂片,还要给同事配片,配片就要学会裁剪。裁好之后还要去烫台那里让烫工给烫一下,芮希穿梭在烫台、工作台和要袖口夫的女工之间。

裁剪不是谁都能剪得了的,裁剪之前要看布纹的横竖、反正和色差,这几点要看不好裁出来的布片也是废片。芮希第一次感到这个工作并不是人人都能干成的。她正要裁剪时,工位上的同事又喊了起来:“片没有了,挂片!”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霸气。 芮希听到命令式的口气,心里有点不舒服。什么人呐?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搁到多年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巴结她,奉承她,讨好她。现在被人呼来唤去的,芮希心里有种挫败感。脱离社会多年,没想到人情味会淡成这个样子。

喊叫的人是一个白白胖胖个子长得很高的女孩,说是女孩,其实已结过婚,只是显得很年轻。那女孩的脖子长得有点短,低扎的马尾让她的整张脸显得更大了一些脖子更短了一些。

芮希刚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走到她的工位上一看蓝色屏幕上有高毛毛三个字。芮希听见有的女工喊她“毛儿”,舌头尖挑得很轻,大概是不喜欢或者太喜欢她的缘故。

芮希听见毛儿喊叫,慌忙放下手里的活又去挂片。心想毛儿真没礼貌,没大没小的,连个大姐都不会叫,好在还是挨边的邻居。

芮希挂片的时候偷偷地瞥了高毛毛一眼,她发现高毛毛眉心中间的汗毛连接在了一起,她甚至看见了高毛毛鼻孔里涔出的鼻毛,还有那双发黄的眼珠子。据说眼珠发黄的女孩脾气都不好。芮希打心眼儿里开始有点怵身边这个叫毛儿的很强势的小媳妇了。

芮希除了挂片还要给袖子上的饰物定位,按照模板用定位笔画点点,正画得起劲,一个个子不高的漂亮女工走了过来,她手里拎着一件衣服来到她面前说:“挂片的,你看看,这样有瑕疵的片你咋给流下去了呢?像这样的瑕疵片不能挂,即使我检验过关了,后道那里也过不了关。”言外之意,芮希做活不认真,把不合格的衣片给流了下去。

芮希看着她手里有毛病的衣服,心里感到郁闷,衣片不合格也不是我的错啊?裁床上怎么没有把废片给挑出来倒赖上我了!心里这样想表面上还是应承了下来,以后注意点。脸上却挂着不情愿的歉意。

芮希这才看见来找她的女工叫邱丽,她胸前的工牌上有她的名字。这又是一个没礼貌的人,难道我没有名字吗?难道你们问我一声名字叫什么能累掉舌头吗?芮希觉得服装厂里的女工比起她当年厂里的女孩子差远了。 

也许是现在的女人和从前的不一样吧,她们称呼人的方式也很另类。

邱丽转身走了,芮希看着她脚上弹跳的高跟鞋有四指高。披肩长发在她肩头一晃一晃的,像极了在校的大学生。

下班吃午饭的时候,食堂里站满了排队打饭的工人。两菜一汤,一荤一素。荤菜是鸡肉炒芹菜,素菜是大豆芽。排到芮希时,一泡沫箱馒头早被女工扒捡得乱七八糟。芮希赶到的时候,泡沫箱里只剩下被人掰碎了几个碎馒头块,其他女工的饭桌上有的放着用塑料袋子装起来的馒头,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要带回家去?

芮希不喜欢凑热闹,她端起饭菜到外面吃去了,正在吃的时候她亲眼看见一个中年女工双手掐着四五个馒头偷偷摸摸地放在了她的电动三轮里,跑的时候颤得她双乳乱飞,就像怀里揣了两只小兔子。

芮希乜了那女工一眼,转回头接着吃那被掰碎的馒头,她心里好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怎么也咽不下去。

6.发怒的老板娘

自从三组接下做裤子的订单后,老板娘不断游走在三组这里,这是一个出口澳洲的大订单,质量上必须说得过去!

老板娘边看边走,当她走到做裤腰的于敏面前时 ,她用手检查一下于敏做的裤腰带,不看还好一看于敏做的毛糙活她当时就雷霆大发,刚开始只是吵于敏做得不行,后来吵着吵着就变成河东狮吼式的怒骂,葱根似的指头敲打在缝纫机桌面上,轰鸣的机器没有遮住老板娘的吼叫声。

她手里挑选出来的次品裤腰带像一条条无辜的绿皮蛇,被她紧紧地攥在右手手心里,搭在她的左胳膊上。

老板娘眼镜后面冒着火光。被她吵骂的于敏吓得不敢吭气。任凭她狂风暴雨般劈头盖脸地咆哮。全组的女工不敢看老板娘一眼,芮希偶尔向老板娘瞟一眼,只见老板娘的脸色煞白,平时那种温柔的样子瞬间没有了踪影。

“这活做的简直就是一堆垃圾!你们组长呢?陈小民呢?你这组长是怎么当的?做出这样的活来糊弄鬼呐!”

陈小民听到老板娘嚎叫赶紧从正在忙乎的工位上走到老板娘跟前,说这布料不好做,她们正在适应。陈小民显然是在替于敏说话。车间主任听见老板娘吼叫也板着脸赶忙走了过来。高大的个子在老板娘跟前像个犯错的孩子。老板娘不听这些理由,一个目标:“给我做好!”

车间主任、组长、于敏一个都没有躲过老板娘的怒骂,在老板娘面前他们一个个好像被打败的罪犯耷拉着脑袋。

于敏顶着骂继续干活,缝纫机上的电机嗡——嗡嗡嗡——嗡——她鼻梁上的近视镜好像已看不清针脚了,额头上涔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手里抓着的裤腰带又被她拉坏了一条。

“我不管你们怎么做,就要给我做好,不然这工资我怎么开?我不给你们开工资你们愿意啊?”老板娘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到车间就开始找茬子。吵罢于敏路过检验台邱丽那里干脆坐了下来,她带着怒气接着又开始批评邱丽,说她检验做得不仔细。吓得邱丽一直拱手求饶:“老板娘你不要再吵我了,以后我会再仔细点。”

老板娘骂起人来从不会给任何人留一点面子,哪怕和她一起同甘共苦过的职工。陈小民从十八岁就开始跟老板娘打江山,已经跟了老板娘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像这样吵得下不来台的事还是第一次。随着国家开发中西部的战略,老板娘被招商引资来这个全国有名的贫困小县城扎根。从下面招来的工人大多没有经验,做起过活来粗枝大叶,这难免让老板娘生气。

老板娘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流下来的成品裤子一百个不满意,她马上把各组的检验和组长召集起来去办公室开会。邱丽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和其他组的检验说,这回可要吃“大炒肉”了。几个检验人员耸耸肩相互看了看彼此吐了一下舌头,对着老板娘的背影一阵发懵……

坐在老板椅上的老板娘威风八面地开始训话,她说,要是放到现在她决不来这里投资,既然来这里了,就要做好做强,她本人也是浙江服装行业响当当的人物,质量上过不去这不是她的作风。老板娘后来又语重心长地和大家谈心。她甚至谈到了她小时候她爸领她在山上种桑养蚕的故事。老板娘温柔起来似水,暴躁起来像火,这是一个柔中带刚的女人。

看到邱丽坐在她的面前,她瞬间又转换了语气说:“邱丽,这不是你该坐的地方。还有你的工资,我不会给你再涨上去,你看,要是能干你就干。”老板娘说罢看都不看邱丽一眼。

邱丽被老板娘弄得下不来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后来她随便找个角落委屈地低下了头。

邱丽长得很洋气,皮肤白净,巴掌脸,披肩长发垂在腰间,头发虽然没做过板烫却像清汤挂面一样拂在她松软的腰背上。快五十岁的人了,身着学生装,她身边的同事说她像个大学生。邱丽好听好听话,整天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可是她又看不起忠诚老实的女工,时不时地会欺负人家一下子。

老板娘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看不上她。拿邱丽的话说,老板娘不喜欢长得漂亮的女人。她自认为她很漂亮。她还真是漂亮,她老公一天会去厂里找她几次,坐在她身边闲白话。估计老板娘对于她老公不断来厂扯闲篇早生气了。 

7.高毛毛和邱丽的一场战争

尽管高毛毛的活做得精致,裤子还是出现了瑕疵,最后流到检验台时邱丽拿着裤子按照工号去找高毛毛。

“高毛毛,你这个腚兜要拆一下,重做。”邱丽说。高毛毛把衣服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扔给邱丽说:“这不是我做的,我做的不是这个样子。”高毛毛不理邱丽继续踩她的机器。“这不是你做的,难道是人家做的呀?”邱丽反问高毛毛。

“反正不是我做的,谁愿意改谁改!”高毛毛看都不看邱丽一眼继续做她的腚兜。争执了好一阵子也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

邱丽没办法只得拿回去找一个空的机器坐在那里又拆又改。嘴里不停地骂着:“这个死妮子,嘴犟哩很!”说罢又苦笑一下。邱丽虽然欺软怕硬脾气却好得很。 

一百多条成品裤子做出来了,经过邱丽的检验和陈小民脖子里挂着的那个软皮尺的测量,右侧腚兜还是错位了零点一公分。

拆!必须得拆!

不能让老板娘知道,先压在箱子里,免得她又兴师问罪。抽时间就是加班也要把这百十条裤子改出来。陈小民虽然忠诚老板娘,但为了自己的小官位,小聪明还是得耍一下。

这腚兜咋能错位零点一公分呢?组长找到定位的芮希。

芮希说是按照模板定的位,后来经过检查还是给定错了,芮希说,车间主任赵主任让她这样定的位。

模板边缘往上提了零点一。组长说,有什么话要找他不要找车间主任,有些事情车间主任不一定摸门。芮希感到事儿大了,一百多条呐。天呀,什么时候才来能拆好呢?这一百多条裤子都是她定的位,她感到自己闯了祸,心里又恐惧又难过,想到火爆脾气的老板娘芮希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好在做的是明兜,要是暗兜,那是死定啦!改都没法改。

组长说:“今天晚上全部加班,拆腚兜!” 

“谁愿意拆谁拆,我可不加班,俺家里有孩子。”高毛毛连说带笑地和组长陈小民打招呼。看来高毛毛和组长熟得很。

“让邱丽加班,她是咋检验哩?出来一百多条才看出来腚兜有毛病,她的眼睛装裤裆啦?”

“你的眼睛才装裤裆了,你这个毛儿太欺负人啦!”好脾气的女人也有爆发的时候。邱丽不让高毛毛,俩人当时就怼起来了。她们争得脸红脖子粗,芮希感到为难,一个是对面的邱丽,一个是挨边的高毛毛。她不知道该劝谁,她只是埋怨自己粗心定错了位出了这么一档子不该出现的事。

午饭后,陈小民请求二组组长帮忙让他组的工人和三组的工人趁休息时间把裤子上的腚兜拆掉,她们在拆腚兜的时候不由得问:“这是谁做毁了?害得我们也不能休息。”芮希说:“是我。”她们接着又安慰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没啥,错了就拆呗,重新做还是一条好裤子。”说罢哈哈笑一阵子。三个女人一台戏,车间里有这么多少女人,不热闹都说不过去。

芮希羡慕她们有好心态,她们说,她们在服装厂里混了一辈子了,也就这么点能耐。拆兜子的时候她们剪开一个线头,随便一扯一拽一根线这头到那头,速度快得很。不知道她们用的什么绝招。

她们在拆线的时候拉着无关紧要的事,说罢又哈哈地笑起来,正笑的时候,老板娘从办公室那里过来了,一看工人手里在忙活,也就没有说什么。她走过去之后,这些个工人又哈哈、哈哈地笑个没完没了。

这时有人说:“再笑,小心太后收拾你们!” “太后,谁是太后?”说的那个女人用手偷偷地指了指走过去的老板娘,接着大家又哄笑起来。

一百多条裤子在休息时间拆得还剩下十多条,芮希想,她今天晚上加班一定要把剩下的腚兜给拆出来。

8.走货

工业园里,一拖一挂的解放车停在宽大的院子里。后道里的搬运工正在把包装好打成箱的衣服送往货车上。板车呼呼啦啦、哐哐当当地在一楼车间来回运送,货车上有接货的、有码货的,一楼车间里所有闲杂人员都得上阵,就连平时牛气冲天的王小玉也在搬箱子。老板娘都上阵了,王小玉不敢再摆谱。

二楼平车车间依然在忙碌,只是三组检验的人员换了,邱丽受不了这组女人的压榨,跳槽去了别的服装厂。谁做坏了活都让她拆改,她不给谁拆改女职工就会熊(方言:欺负)她,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再说老板娘也不待见她,这让她感到前途渺茫。她本来是有野心的,她想在厂里混个一官半职,工资比普通工人能高出几倍,没想到梦想打了水漂。

检验的人员换成了一个叫郭静的大眼睛女孩。这组的女工没人像对邱丽那样对郭静,因为她老头子在这车间里,做的是车间主任的位子。

  那个姓赵的车间主任因为年龄稍微大些(五十岁)被老板娘辞退了。听说在另外一个小一点的厂子里当厂长。

近视眼于敏因为做错腰带被老板娘狂吼,于敏没有反抗反倒招来老板娘的青睐,这段时间老板娘还加了于敏的微信,俩人在下班后聊得挺热乎。芮希搞不明白老板娘的脾气,只是觉得她是一个有个性又有追求的女人。高毛毛说话依然很霸气,只是比以前礼貌多了,见了芮希都叫大姐。芮希也不觉得她有多霸气,认为当时只是不熟罢了。

周末下午四点半,车间里又到了发面包的时间,跟着女工来厂里的那些孩子也不再稀罕那粘牙的面包,他们乖乖地坐在妈妈给买的垫子上写作业,有的孩子躺在垫子上睡着了,身子上面盖着裁下来的短布片,二十二度下的中央空调让他们的身体冷得蜷缩了起来。那些女工妈妈又给孩子身上加了一件衣服。车间里虽然使着大型抽风机,尘埃线毛还是时不时地会落在孩子的身上和脸上。女工们依然停不下手中的活,滋——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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