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三毛最打动人的地方,不是她和荷西刻骨铭心的爱情,而是她笔尖流泻的真实不做作的情感,这样的情感是一杯苦涩的酒,不是人人都能体会到其中妙处,唯有尝过生活的苦杯的人,才能体会这酒的辛辣浓烈,饮下这酒,它会呛得你咳嗽流泪,那便哭吧,让生活的心酸借此倾泻。
她的文字就是有这样让人满含热泪的力量。这本书中,有七篇是三毛自叙荷西死后自己的遭遇。她在文字里缅怀自己和荷西过往的点滴。彼时,十八岁的荷西对三毛许下六年的承诺,三毛并未当真,六年之后,命运却将三毛带回到荷西身边。两人结婚了。之后是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两个人曾在跨年夜看满天盛放的烟花,三毛每天去荷西工作的海边看望他,连荷西的同事都讶异于两人结婚六年感情仍然如此之好;三毛因为心脏不好,她嘱咐荷西自己一旦有了意外,他一定要再娶……这些记忆,俨然一个瑰丽奇异的美梦,美好到让三毛悲伤且恐惧,因为拥有了瑰宝,我们总是会患得患失。
但命运还是残忍地夺取了三毛小心翼翼呵护的美梦。荷西走了,三毛的梦醒了。三毛把荷西埋葬在那高高的墓园里,在那里,他可以看到蔚蓝的海,金黄的沙滩,他们无数次留下记忆的地方。一同埋去的,还有三毛碎成片片的心。梦里花落尽,醒来只余一地的苍凉。
对荷西的思念像虫一般蛀噬着三毛的心,直至把她的心蛀成空空茫茫的大洞。她曾想过追随荷西而去,但对父母的责任使她不忍离去。
三毛却是小心翼翼将这份巨大的痛苦埋藏,展示给外人的,是得体而热情的一面。这本散文集中,有两篇是一个叫西沙的读者写的对三毛的回忆。在西沙眼中,三毛对陌生人从容得体,对朋友慷慨热情。她的家里堆着非洲的乐器、阿拉伯手绘的皮革、生锈的牛铃,她浇水,种菜、挑粪,俨然一个与世无争的隐居者;到了镇上,她同每一个遇到的人热情地打招呼,她在家中举办通宵达旦的宴会,甚至穿了美丽的晚礼服去赴宴,
如此行径,连西沙对她都有些不满了:“荷西死了,她居然在宴客跳舞!”西沙如此感叹。但宴会过后,时值深夜,三毛居然毫无防备地在这个陌生人面前哭了。所有的心酸,都埋藏在这毫无预兆的痛哭里了。我想,三毛不过是用白日的忙碌、疲倦和欢乐来遮掩内心的大悲痛,当深夜来临,宴席散尽,人走茶凉,无限的苍茫,无限的痛苦,像夜色一般灌入三毛胸腔,她避无可避,终至于怆然痛哭。文字和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痛哭相比,终究无力苍白了些。
这样的痛苦是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的痛苦,表面永远平静,安详,但内心早已被巨大的悲哀填塞。我们欢笑,我们热闹,只为驱逐那令人难以忍受的撕心裂肺的痛。但是那种痛是无孔不入的空气,夜深人静之时,它便溜了进来,瞬间苍苍茫茫的疼痛罩住我们。这正是三毛的作品打动我的地方:你我都曾体验过的伤痛,由她这样曲尽人意地写出,恍然就有了天涯遇故知之感,原来有这么一个人,体验过我的体验,疼痛过我的疼痛,你看她的书,仿佛揽镜自照,你是活着的她,她是另外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