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她惊叫了一声。

“怎么啦?”他问道。

房间里的窗帘拉着,光线很暗,但还是能看清她脸上恐惧的表情。

“他打来电话了。”手机在她手上嗡嗡地震动。

“我要不要接?”她看着他拿不定主意。

“你自己看。”

“喂——”她嘴唇颤抖着接通了电话。

她用手指了指他,做出一个噤声动作,他的神经多少也有点紧张,愣怔着一动未动。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你在干什么?跟谁在一起?”

“我……没干什么呀?当然是一个人了。”

“哼!你还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什么……”

啪地,那边把电话挂了。

“怎么办?他好像知道了我俩在一起。”

“怎么可能?他怎会知道?”

她不停地颤抖着,脸像床单一样白。他的脸虽然晒黑了,但这时也是白惨惨的。

她找寻她的包,“我要走了!”

“听我说,振作一点。他凭什么怀疑你?他只是在吓唬你,你可别被他唬住了。”

他的声音坚定亲切,让她感到宽慰。她拉过他的手,温柔地握着,这让她感到平静多了。

他跟着她来到走廊,一直看着她走出楼道。

2

这个下午他们的确做了蠢事,然而要是他想要她那样,她哪里还顾得来谨慎小心?她已经来他这里两三次了。

他们是大学时的恋人。三个多月前,在一次行业会议上重逢了。那天,他就坐在她斜后方,他压低声音叫了一声,“沈月——”她回头一看,是他,多年未见,他比过去更帅了。

会后,他们找地方坐了一会儿。

“你……还好吗?”

“嗯。”她点头应着。

“你……结婚了吧?”

“嗯,结了。”

“我也是。”

“……”

两个人的对话陷入了沉默。

面对曾经的恋人,她心情复杂,既惊喜又伤感,还有一丝丝的愠怒,为他十几年前的不告而别,尽管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片刻后他打破沉默,“呃,那个……当年我南下去岭南了,我在那边混得不好,怕你跟着我过去受苦,也就一直没有联系你。后来,我在那边成了家,妻子是当地人,原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去年这边的一所中学向全国招聘教师,我给聘上了,这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来了。”

“哦,那不错。这么说,你不会再走了?”

“嗯 ,估计不会再走了。你……不会记恨我吧?当年我不辞而别……”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沈月,这么多年了,你一点没变,哦,不,你比过去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了!要不是今天在会上遇见,真不敢相信还能与你坐在一起!”说时,他伸手去触碰她握在咖啡杯上的手。

她触️电一样急缩回手,“不,全伟,不要这样!”

“我们再次相见你不高兴吗?”

“呃,高兴!可我们都是有家的人了,我要回家了。”说着,她起身要走,猝不及防,左腿膝盖磕到了桌子腿上。她吸溜一下,眉头微蹙,将手抚在痛处“哎呦”叫出了声。他赶紧上前查看,在她白皙光滑的膝盖上出现了一块淤青,她痛得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可不要乱动哦!”他搀扶她坐下,语气温柔得像羽毛拂过,“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来。”

几分钟后,他拎着一个塑料袋过来,里面装有跌打损伤药和冰袋。他俯下身,拿出冰袋,小心翼翼地敷在她膝盖上。一股凉意瞬间浸入她灼痛的淤青处,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不似刚才那么疼了。

她注意到,他看向她的眼神明亮而柔情,能让她从头到脚地放松下来。这双眼睛曾经俘获过她,十多年过去了,它一点没变。他的身材保养得相当好,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点多余的赘肉。他梳着优雅的发型,穿着也非常讲究。毋庸置疑,他是个潇洒整洁的男人,尤其那只抓着冰袋抚在她膝盖上的手,修长柔软,令她十分着迷。

她记得曾经覆着这双手问过他:“什么样的男子才会长出这么好看的手?”

“当然是我这样的男子了!”他笑着答道。

那时的他们,都刚二十出头。那天他抱着吉他,坐在校园湖边的草坪上弹唱,他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她刚好经过。如一阵风,他的歌声飘进了她心里,“来吧,我亲爱的姑娘,你可否听见我在为你吟唱……”他的歌声好像是专门为她而唱,如清泉滑过心田,在她心里荡漾起来。自那天后,校园里多了一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在那片草地上,还有校园的许多角落,都留下了他们青春激荡的身影。

“呃,还疼吗?”他的询问倏地将她记忆拉回现实。

“哦,好多了,谢谢你!”

“跟我就不要客气了!要不,去我那儿休息休息,离这儿很近。”

“不了,我还是回去休息吧。”说着,她再次次起身,却站立不稳,他趁势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她的脸腾地红了,心脏也嘭嘭乱跳起来。

他带她去了他那儿,一间供他临时休息的公寓。他拿起竖在墙角的吉他,拨动琴弦,弹唱起来。看得出,这些年他的技艺没丢,依然十分娴熟,各种风格的曲子信手拈来。他的歌声也还是那么深情,音色圆润,富有磁性。他拨动琴弦的手指灵活又有弹性,每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剪得干净整洁。她想不出他身上有什么是她不喜欢的。

此后 ,全伟频繁地约她吃饭、聊天。在一次餐后,俩人都带了醉意,他温热的鼻息触到了她的耳朵,她心跳顿时加速,在他将唇压上来的时候,她的心防顷刻崩塌,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她晕晕乎乎地臣服在了他的激情之下。

事后她惊奇地发现,他们的关系一经发生质的改变后,她的心理也发生了变化,她多么希望她就是他的妻子啊。

3

这天下午,沈月在全伟那儿,突然接到了她老公李丰的电话。这让她感到害怕,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她前脚刚急匆匆走出全伟那儿,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她五岁的儿子小宝打的,“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小宝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她心陡地一沉,“你爸呢,他不在家吗?”“不在,爸爸跟崔叔叔出去了,让我在家等你。妈妈,我怕,你快回来吧!”小宝的声音变成了哭腔。

沈月鼻尖发酸,感觉很对不起儿子,“宝儿,别怕,妈妈这就回去。”

她迅速赶回家,一进屋没顾上换鞋,就冲屋里喊,“宝儿,妈妈回来了!”没人应答,沈月不禁紧张起来。

“宝儿!”在小宝房间,沈月看见小人儿躺在床上睡着了,圆圆的小脸脏兮兮的。她回身拧了块温热毛巾,轻轻给宝儿擦脸。宝儿睁开眼,看到妈妈,喃喃地说,“妈妈回来了!”

“嗯,看妈妈给你带来什么好吃的?”

“妈妈,我不饿,不想吃。”

“那妈妈给你热瓶牛奶喝,好吗?”

小宝点点头,黑亮的眸子里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月去厨房热牛奶的时候,防盗门响了,接着听见脚步声,是李丰回来了。

小宝跑出自己房间迎上去:“爸爸,妈妈回来了!”

“呃,你妈呢?”

“在厨房给我热牛奶呢。”

“你还没吃晚饭?你妈没给你弄吃的?”

“爸爸,妈妈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可我不想吃。”

李丰走进厨房,碰见沈月拿着刚热好的一瓶牛奶往出走,沈月看见李丰,不由紧张地一抖,“啪!”的一声,牛奶瓶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热腾腾的牛奶从瓶口汩汩流出,淌了一地。

“你这是怎么了?心虚什么?”

“我……”沈月难掩自己的惊慌,赶紧拿来拖布收拾。

“小宝,爸爸给你蒸碗蛋羹,吃完你就去睡觉好吧?”

“嗯。”小宝懂事地应着。

小宝睡下后,李丰说有话要跟沈月讲,沈月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下午李丰的那个电话让她感到惶恐,他是发现什么了?可他又是怎么发现的?

她当然不是怕他,她认准他做不出什么来的,然而心中的不安却很难完全驱散。她把要对付他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吵架将无济于事,她很抱歉,她不爱他,对此她无能为力。假装没事儿也将毫无益处,不如直接告诉他真相。她希望他不要太难过,现在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承认它。

她对自己默念了这些话。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吓得她手心里冒出了汗,她还是害怕,要是他想闹,她该怎么办?若真要那样的话,她就告诉他,她从来也没关心过他,从他们结婚那天起她就后悔了,天天后悔。他的样子,让她厌恶!若不是当年他缠着她,她才不会把自己嫁给他,现在她受够了。

4

李丰坐在沙发一侧,他的脸色一片惨白。那双眼睛令人胆寒,在那张惨白的脸上俨然一对黑洞,他的表情像是冻结在了脸上,既严酷又苛刻。

“你……想对我说什么?”她气息弱弱地问。

“你没有话要告诉我吗?”他的眼睛忽地对准了她。这一突如其来的直视让她紧张起来,她心里一缩,骤然感到一股寒意掠过四肢,不禁全身抖动了一下。

她极力平复着因紧张而慌乱的心情。他根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个子不高,又小又瘦,他皮肤发黑,单看他的五官,还算英俊。可他的眼睛虽大,却目光迟滞,盯住什么东西半天也不会放开,跟他待在一块儿,让她浑身不自在。

但他对她向来十分体贴,只要她开口,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都不会耽搁半刻。要是她有什么烦人的事懒得做,他会悄无声息地帮她做完。事实上,为了她,他愿意做任何事。他就像她手里的牵线木偶,又像他操控的那些机器设备一样,从来没有半句抱怨,这不免让她对他心生怜悯。

他们的相识纯粹是朋友撮合。她不爱他,但他对她一见钟情,他把一个男人能给予的爱都给了她。那时,她对他是感激的,在全伟离她而去,她情感上最无助低落的时候,是他的爱抚慰了她。

婚后她问过他:“你到底爱我什么?”

他说:“爱就是爱,说不清楚,能说清楚了,就不是爱,我只知道,你所有的一切,我都爱。”

籍着他的爱,她在他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她不想做的事,任谁也别想勉强。家里的大小事情,全是李丰操持,即便有了小宝,她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她乐享着李丰的宠溺,对家里的一切都撒手不管,也渐觉得习以为常。她有点文艺细胞,爱幻想,喜欢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除了上班,她把很多时间都花在看那些无甚营养的肥皂剧上。而他理性刻板,做事务实,不苟言笑,但在她面前,就像个失去大脑的人,完全受她控制。

她心里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再爱她,也是要面子的,任何男人都容忍不了自己女人在外面给他戴绿帽子。可是,在事情没有挑明之前,他都知道些什么?假如他真的知道了,也就听天由命了,顺其自然也许是最好的办法,说到底这对大家都是个解脱。

“你今天下午去哪了?”他突然直视着她问道。

“你在跟踪我?”

“我没那么无聊!我跟小崔在一起。本来我准备下班回家给小宝做饭,小崔却叫我帮他去卸货,恰巧,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很亲密地从我们跟前经过,还看见你和他上了楼。”

“你都看见了?……是,我对不起你!”

“他是谁?你们在一起多久了?”说这话时,他好像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你是问现在,还是过去?如果说是过去,我在认识你之前就认识他了。若是现在,我们在一起也就三个月。”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对你不好吗?”他的语气听上去特别悲愤。

“不,你待我很好!可是我们在一起就是个错误。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我从来不关心你,也不在乎你,这对你很不公平!幸好现在发现还算不晚!”

“我不相信你说的!我们有小宝!”他有些歇斯底里,连说话声调也变了,“我知道你爱慕虚荣,娇蛮任性,可我毫不在意。我爱你,我从未奢望过你同样爱我,可你这样做,就是毁了我们这个家!这让我以后怎么有脸见人?!”

他恼羞成怒地看着她,“我要跟你离婚,你应该知道,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接受自己妻子的背叛。”他的声调听上去冷漠又苛刻。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她被他的情绪吓到了。

“他会娶你吗?”沉默一会儿后,他突然问她,“我是说,假如我们离婚,他会娶你吗?”他加重语气,又重复说了一遍。

“我想……可能会吧。”

“是他明白无误地告诉过你,还是你猜出来的?”

李丰的眼神显然是在辛辣地挖苦她,她有点心神不安起来,全伟是否亲口对她表示过,她似乎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你真应该去问问他,如果他答应娶你,我同意和你离婚。”说完,他起身离开,脸上又恢复到冷酷刻板的表情。

5

第二天一早沈月就迫不及待地给全伟打了电话。

“我想见你。”

“我很忙。”

“这次很重要,我必须马上见你。”

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她担心会不会断线了。

“你在吗?”她焦急地问。

“在,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话里说不来。”

听到他的回答之前,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呃,那下班后我们还是在老地方见吧。”

沈月提前来到他们常见面的公寓,她趴在窗户上焦躁不安地向楼下张望。她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进楼道,不一会儿,听见一阵脚步声,全伟进了屋,随手把门关紧。刚进来时他脸色阴沉,一见到她立即换成了迷人的微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现在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他的眼睛看向了她。他的微笑没有消失,然而却显得极不自然。她看出他眼里隐藏着焦虑。

“他知道了。”她说。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话,“他说了什么?”

“他要跟我离婚。”她焦急地看着他。

他对这个消息的反应出乎了她的意料。她起初以为他会把她搂到怀里,告诉她谢天谢地,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永不分开了,但她发觉他的声调里有些许的恼火。

“怎么……他真这么说了?这样做对我们都没好处!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这事平息了,我想你跟我一样绝对不想离婚。”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锐利地看向了他,但他的心思全然不在她那里。

“我知道每个男人都要顾及自身的颜面,谁都不希望丑闻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之前,总该三思而后行吧。”与其说他在跟她说话,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话叫她不知所措,她茫然地望着他。

“你认为应该怎么办?我可不愿意就这样偷偷摸摸地跟你在一起!阻止我们长相厮守的那道障碍,现在是时候打破了。你就不想光明正大地娶我吗?”

“呃,听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乐意跟你结婚,但这却是不可能的。我了解我妻子,不管怎样她是不会和我离婚的。”

“这么说,即使我离了婚,你也不会娶我?”

“你知道的,我的妻子她没有错,我……不能这样对她。我也得为我的孩子想一想,不是吗?”

“我记得你告诉我她在你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你自始至终只爱我一人,只要能让我开心,你愿意为我做一切。”

“我从未说过,我只是说我不爱她。”

沈月斜睨全伟一眼,苦笑道:“看来真是,女人常常自以为是地认为男人疯狂地爱上了她,可实际上他没有。”

“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很爱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们都不是自由身,我会不顾一切地娶你。”

“是吗?当年你不声不响地离我而去,现在回来又与我重燃旧情,说实话,我一开始也是迟疑的,你不觉得别碰我更为明智吗?而你对我百般引诱,你不会真以为我会疯狂地爱着你吧?”她反戈一击。

他的嘴角冷冷地垂了下去,“呃,当一个男人爱上了你,他说的话是不能字字当真的。”

她打了个寒战,又看向了全伟。此时她不仅痛苦,更多了一份对他的怨恨。她悲痛欲绝地哭了起来,她一心一意地爱他,而他却没有当真!

“我的生活全毁了。为什么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儿别追求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如果光是责备我会对你有好处的话,那你就随便吧。”

沈月一怒而起,呃,多么羞耻啊!但是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此时脸色阴沉,焦虑不安,两只手不自在地胡乱动着,时不时地向她投来烦躁的目光。她觉得再耽搁一会儿,她的神经就会崩溃了,她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

6

走在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像个人偶一样,目光呆滞,心如死灰。

向来只听得奉承话,从未遭遇过这样混账说辞的她,胸口似堵了一块巨石,她哽住了,她感到太阳穴上的血管嘭嘭地跳着。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呢?这段婚外情看似充满了柔情与悸动,实则像抹了蜜的利剑,当她品尝到它甜蜜的瞬间,也许早已见血封喉。

她是一刻也活不下去了。前方路口是红灯,她视而不见,直愣愣地一脚踏了出去。正在行驶的汽车突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她恍然惊醒,立刻收脚退回到人行横道。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向她,“不要命了……”人们的议论声在她耳中嗡嗡直响,她暗自思忖,倘若她在三十二岁的芳龄就香消玉殒,似乎也太残酷了。

回到家,沈月直奔卧室,她将房门反锁,扑倒在床上痛哭不止。她不止一遍地回忆着发生在她身上的可怕之事,她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什么迷惑了她,使她投入了全伟龌龊的怀抱?现在想来,那些甜言蜜语就是穿肠毒药,那些虛情假意就是刀山火海!怒火在她的胸口燃烧,厌恶感撕扯着她的心。她好像脊梁骨都被打断了,整个人全瘫掉了,她觉得这辈子也不会忘了这次羞耻,她不住地落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听到宝儿在哭。刚才进屋,她没注意到家里的另外两人。她打开房门,见小宝弱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李丰在给宝儿擦眼泪。

“宝儿怎么了?”她瞥了一眼李丰,看到他也没好到哪去,两眼红红的。

“妈妈,我不要你和爸爸离婚,我要爸爸,我要妈妈!”宝儿哭得更伤心了。

宝儿的哭声再次勾出了沈月的眼泪,她既愧疚又难过,抱着宝儿道,“宝儿不哭,爸爸妈妈不离婚!”良久,宝儿在她的哄劝中止住了哭声。

在将宝儿哄乖后,她发觉自己心中的怨恨渐渐地迟钝了下来。她感觉自己好比是个发了疯病的人,清醒之后为她依稀记得的疯病发作时的所作所为感到悲哀和羞愧。那么,既然是发了病,就还有机会请求人们原谅的,她相信李丰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他会怜悯她,而不是责备她。然而,想到她的自信心将在他面前化为乌有,她又禁不住唉声叹气起来。她还能求得他的原谅吗?

这时她注意到坐在沙发一侧的李丰埋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脸色灰暗,两颊也瘦了一圈。

她自责地垂下目光,“我……想请求你的原谅,可以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以极不自然的语气说道。她已看清了全伟的真面目,他曾经抛弃过她,再次在一起后又对她冷漠无情,他就是个十足的渣男。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幼稚可笑了。

但他心烦意乱地打断她,“你把这个家还有我推到了崩溃边缘,岂是一声对不起就能过去的?怎么他不想娶你,你就来请求我的原谅?我没法原谅你!要是那样的话,我连自己都看不起!”

“你想怎样?”

“离婚。”

“那小宝呢,他还那么小?”她近乎哀求了。

“不要跟我提小宝,你没资格!”他轻蔑地怒视她道。

“我知道了,你不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找好房子就搬走。”说完之后,她全身的力气都似被抽空了。

她转身走向卧室,脚下却一软,差点被自己绊倒。这要换作以往,李丰早上前关切地扶住她了。而现在他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她能感受到他投向她的冰冷轻蔑的目光。她可能真把他伤透了,造成现在这样都是她咎由自取,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的眼泪如决堤一样流了出来,但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7

她拿出行李箱,收拾自己的东西。她从衣柜取出两件衣服,胡乱折了折放进箱子里。除了随身物品,她不想再带什么了。

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她与李丰一样一样置起来的,大至家具、家电,小至墙上的挂画,桌上的摆件,每件都是他俩逛了好多地方,一起精挑细选买回家的。他们在这儿迎来了小宝,看着小宝从襁褓中的婴儿长到如今上幼儿园,再过两年小宝就能上小学了,可是……这个家她已不配拥有了,纵使她千般不舍,她也没脸再待下去了。这些年,她已习惯了事事依靠李丰,她不敢想,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她擦去泪水,想让自己不要再想了,可是她又难过起来,她自问,是怎么将自己弄到这步田地的?

大学毕业后,全伟不告而别。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值得被爱?直到遇见李丰。他是那种她看到第一眼就不喜欢的人,他行为刻板,木讷无趣,但他却一根筋地喜欢她。他踏实本分,对她百依百顺,呵护有加。她知道,一个满眼都是她的人,除了李丰,世上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她听朋友讲,一个女人若是嫁不了自己喜欢的,就嫁给喜欢自己的,只要他对她好,其它也就无所谓了。

她嫁给李丰后,日子一直过得平淡如水,但日复一日的单调乏味,使她逐渐厌倦了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本已是死水一潭的她,在遇到全伟后又泛起了涟漪。她真是昏了头了,竟然天真地以为全伟与她重燃旧情,是真的爱她,会不顾一切地冲破阻碍与她重新走到一起。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背叛了家庭,成了一个现在连她自己都唾弃的人。

沈月收拾完东西想去看看小宝,经过客厅时,见李丰还坐在先前的位置。他两眼失神地盯着某处,顺着他视角的方向看去,沈月发现他盯着的是他们挂在墙上的婚纱照。照片里的李丰眉眼舒展地笑着,他一身黑色西装,英俊挺拔;旁边的沈月一袭白色婚纱,手捧一束勿忘我,看上去美丽优雅恬静。她想起来了,当时在拍这张照片时,摄影师搬来一个矮凳让李丰站了上去,有沈月的裙摆遮挡,巧妙地隐去了李丰身高的尴尬。这张照片李丰非常满意,他将照片挂在客厅墙上,家里来人都能看到,看到的人都会夸赞一下,这让李丰很是受用。

然而,此时的李丰看着照片两眼泪汪汪的,他注意到沈月在看他后,迅速揩去眼角的泪,假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但她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鄙视,不仅是对她的,还有对她情人的。她原以为她向李丰请求原谅后,他会接纳她,毕竟他那么爱她。可是他冷漠的眼神让她胆寒。难道现在,他不再爱她了吗?一个人会因为受到无情的伤害就停止爱一个人吗?

8

“妈妈,你快回来吧,爸爸喝醉了!”沈月下班的路上接到小宝电话,她已不记得李丰这是第几次喝醉了。

李丰像是换了一个人。他没让沈月搬出去住,既不提离婚的事,也不给她好脸色。他对她仍是嫌恶的,除了人前必要的应付外,几乎不跟她说话,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她猜不出他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以往很少喝酒的他,开始借酒浇愁,几乎每隔几天就大醉一场。有好几次,他醉酒后像个孩子似的哭泣不止,哭完了睡一觉第二天照旧。虽然他从未借着酒劲对她出言不逊,但他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又是为何?

沈月到家后,见李丰醉倒在沙发上,她将他扶上床,他满口喷着酒气,眼角还留有未擦去的泪痕。

她明白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到那种百般怜爱的神情了,以前她终日与这种神情相伴,只有觉得厌烦。而现在,他成了一个醉鬼,且常常以泪洗面。她有点可怜他了,她忍不住想,如果他因为一个女人对他不忠就让自己难受,那就太傻太不值得了。

“这可不像你,你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你到底想让我怎样,你才不再这么不快乐?”

他的回答冷冰冰的,“如果你认为我不快乐,那你就错了。”

“你别那么自欺欺人了好吗?你以为我感受不到你的冷漠,你就真的那么看不起我吗?”

“不。”他犹豫了一下,声调忽然变得非常奇怪,“我看不起我自己。”

她突然觉得惘然若失,就好像她长久以来习惯靠于其上的扶手突然被抽走了,使她一下子头重脚轻,左摇右晃。他说,他看不起自己,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为何要看不起自己?”她脱口而出,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开了口。

“因为我爱你。”

她脸红了,鼻子不由得一阵发酸,她朝别处扭过头去,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觉得你不该对我这样。”她说道,“我愚蠢、轻佻、虚荣,可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一个愚蠢的女人红杏出墙了,为什么她的丈夫就不能原谅她,过去就让它过去呢?他当初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把她当成无价之宝供奉起来,后来发现她其实是金玉其外,就再也不肯原谅自己,也不原谅她。他的灵魂已经裂成两瓣儿了,他苟活着,他的生活其实已经完了。明摆着的事,他不会原谅她,因为他根本不会原谅自己。

她听到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人们所说的——心如死灰。可他不能为了她的缘故而自暴自弃呀!想到这里,她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了,泪水一珠珠地从脸上淌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冷漠,然而眼神里却闪现出讥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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