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大面积降温。
短信发来提醒,这几天是近50年来最冷的日子,注意保暖。
同事们在微信群里发出穿衣标配:厚毛衣+羽绒衣+雪地靴。
朋友圈里,大家疯传:太阳不是太阳,是冰霜里的灯。
我第一次又有了冻耳朵的体验。
这个冬天的冷促不及防。
自从长大后,仿佛很多个冬天都没有太冷过,我以为是自己体能增强了,衣物更保暖了,但今天一走出家门就被冷空气结结实实的捶了一巴掌,天哪,原来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泠过呀。
走一路,眼睛似乎要蒙了一层霜,回忆被激活了,这种极冷的感受,存在于小时候的每一个冬天。
小时候,我们家住窑洞。房顶是拱形的,据说前身是阎锡山的军营,一排排,绵延不绝的形成了一大片居民区。
房体是巨大的石头筑成,从小我妈就说:窑洞的特点是冬暖夏凉,比普通的砖房好住多了。
我没有见过其他的房子,我们连教室都是石头筑成的窑洞。
夏天是不是凉,记不清了,但冬天是绝对不暖和的。
低年级的那几年,教室和家里都是生炉子取暖。门上要挂很厚的棉帘子,一掀帘子进屋,会有很明显的煤烟味。
放学回家或走进教室,恨不得把一双手都贴到炉子的烟囱上,冻啊!边跳着脚边把暖过的双手往耳朵和脸蛋上反复搓。
晚上睡觉前,有时我妈会把我们的棉衣棉裤搭到椅背上烤在炉子旁,第二天早上起床抓紧穿在身上,那种瞬间暖和的感觉在一天里是最舒服的。
但那种服帖温暖的感觉在一出门就很快被冷空气侵浸的荡然无存了。
家到学校要走好长一段路,一个雪坑一个雪坑的踩着别人的痕迹走,一来可以防滑,二来可以避免棉鞋沾上雪。
每个冬天都会有一双灯芯绒面儿的棉鞋,有两个颜色,一种大红带零星的小花,一种墨黑,两个颜色很好的区分了男女同学。
棉鞋虽然是棉的,但还是会冻脚,尤其是脚指头,快走到学校时会不自觉的把几个脚指头在棉鞋里扣起来聚一聚,感知一下有没有被冻僵。
所以,雪天里,棉鞋不能湿,否则那一天脚要被冻坏了。教室里霸道的男生,是要把鞋靠近炉子去暖的,他们的棉鞋多半会是潮湿的。
毛衣外面是棉衣,棉衣外面是罩衣,还有厚厚的棉裤,走起来像一个笨笨的熊。
棉手套一定不要分指的,如果戴了分指的,指头的部分多半是空的,手要攒成拳头才保暖啊。
那时候的标配还有脖套,多半是妈妈们手织的,五彩缤纷套在脖子里,兼顾了口鼻和半张脸,掩盖口鼻的部分通常会结了一层冰碴子。
光是回忆这些画面,坐在桌前喝着热开水的我,已经从骨头里有一丝丝冷意了。
为什么小时候的每一个冬天,都冷的要命呢!
好象也有艳阳高照的时候,天会特别特别蓝,太阳很大,大到可以直视而不刺眼,所以,阳光是看得见的,却很难感受到。
像这样有太阳的天气,也还是要戴着手套和脖套,去到操场上,被老师命令着绕着操场跑步。
大地是冻着的,一步步踏上去能踩到那种坚硬,鞋底没有弹性,所以跑的僵硬而辛苦。
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认为跑一跑会发汗而让我们暖和,事实上,即使身体因运动产生了一点热量也是被毛衣棉衣包不住的,很快就空气和衣服里的温度就差不多了。
耳朵会在跑步后通红通红,不能碰,一碰就痛。
操场东北角有一块区域,地皮比其他地方黑,那是高年级同学打煤糕的地方,冬天快到前,他们和全校男老师一起用一个很神奇的设备,把参了水的煤渣压成一块一块圆形内有孔的煤糕。
低年级的同学和女老师负责等煤糕干透了搬到储藏室。一整个冬天,每个教室的取暖原料就是煤糕。
我曾在搬煤糕的日子里发过愁,要是自己升到了五年级还不会打煤糕该多丢人啊!
后来,在我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就通暖气了,可算是解决了我的这块心病。
家里的煤糕是爸爸一个人打出来的,我也负责帮忙搬运过。妈妈说,煤糕一定要晒干晒透,不要受潮,要不冬天烧的时候,一受潮再加上空气不通,容易产生煤气。
在我小时候,煤气中毒是一个高频发的事故。冬天我只要一起床说头晕,我妈就紧张的问是不是煤气中毒了,然后不顾外面有多冷,赶紧开窗通气。
有一家领居,小两口,在一年冬天刚开始起风的傍晚,开始烧炉子。
我妈看到还说他俩,晚上才生火,要注意通风啊。回到家,我妈还嘀咕:谁家晚上生火呀,万一通风不好,容易煤气中毒。说完不放心,还又去提醒他们。
我跑出去看热闹,那个男的说“没事,今天降温了,怕她晚上冷。”
我妈回来又叨叨:“哪有那么冷,多等一晚明天开始生火多好。”
我喝着稀饭不明就里。
第二天一早,是个周末,嚎啕大哭的声音把我吵醒了。小两口的大姐在他们家大门外悲痛欲绝:“两个人都走了呀,一个也没留下……”
我才知道,昨晚那小俩口煤气中毒了,他们有个儿子,当晚没在家住,玩在大姑家,当大姑一大早带着孩子给他们送回来过周末时,叫门叫不开,等到砸开门,放出满屋子的煤气,救护车到达,两个人已经没了呼吸。
那是我第一次经历,两个活生生的人晚上还冲你笑,第二天一早就死了。
一连几天,我路过他们家,看到关着的门窗,心里空落落的,有点对生命无常的初感受,强烈却无处安放。
对取暖的炉子,有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第二年的冬天,我们家里装上了“土暖气”。
再一年的冬天,整个居民区每家都在屋外多了一个砖砌的小锅炉。小锅炉改烧碳,燃烧后的热度传给家里的暖气片和暖气管。
门口还是要挂厚厚的棉帘子,但屋里再没有呛人的煤烟味了,我们的棉衣可以搭在暖气片上。
很快,教室里也通了暖气,每到周一换座位时,能坐在暖气边上的同学格外得意。
再后来,同学们开始穿起了羽绒衣。
我妈花了不少工资喜气洋洋的给我买了一件。枚红色,极配我瓷白的脸,但我拒绝去穿,接近青春期的我,仿佛一季之间就厌恶了所有明亮的颜色,觉得玫红色俗气而不够有气质。
我妈气得够呛,却也扭不过我,只得把那件羽绒衣雪藏。直到我升高中后的那个冬天,忽然翻出来,一穿,美极了。才开始在那个冬天穿上,总算给了我妈一个迟到的安慰。
只是很奇怪,小学时买的羽绒衣竟然在我高中时穿上也不显小,天知道我妈当年买时是打算让我穿多少年的。
年龄一年年长,冬天一年年暖。
我们住进了楼房,有了地暖。前几年,都是要关掉地暖的一个开关的,要不家里太热。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我们冬天对抗的不是冷,而是太热引发的干燥。
直到今天,就好象时光轮回,转到了小时候经历的季节,那种倾入身体内部的寒冷空气,打通了记忆的门阀,一下子涌出了小时候的回忆。
我们有了雪地靴、有了各式羽绒衣、有了各类含羊毛的毛衣、有了随意开关的暖气阀,有了偶尔在朋友圈看到的冰凌。
另外,又有了小时候冬天的冷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