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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在煤矿上的是夜班,每天下午2点准时到达窑口,等铁笼把白班的工人从矿井里提出来两三个,两三个夜班的工人正好进笼下井。如此往复,就把两班各十几人送了出去,运了进来。下井的工人,在井底要一直干到夜里12点,才能出去。
每次,看着铁笼里那一群全身上下黑乎乎的工人从里面走出来,满堂有时会分不清哪个是熟人,哪个是新来的。
一样的安全帽,一样的矿灯,一样的黑脸庞,一样的白眼睛。他们就像一群做游戏的孩子,给自己化了一样的妆,专门给别人制造疑惑,只有别人认不出自己,游戏才是成功的。
其实,孩子也有不高明的地方,他们改变不了自己的高低胖瘦,还是要漏出一点点马脚。
和自己很熟的工友,满堂会打一声招呼,对方也会哈哈笑着,过来拍拍他的肩,说两句玩笑话,就各自匆匆散去。
下工的男人们,急着去澡堂里洗洗,赶紧回家吃口饭,睡上两个时辰还能去地里忙活上半日呢。对于上工的人,时间更是有限,铁笼还在那里等着,谁也不敢误事,排队到跟前的人便急匆匆钻了进去。
一个铁笼里,一次只能进三人。在铁笼摇摇晃晃下井的过程中,几人便嘻嘻哈哈地说着闲话。因为,一进去就要死命地干活,谁也顾不上理谁了。
满堂也在笑着,甚至,比在家里笑得更开心。老婆大雪当初并不愿嫁给自己,大雪长得俊,心也高,就是家里兄弟姊妹多,太穷。她记得小时候,家里的口粮永远都吃不到年底,最后一定会欠队里很多账。
穷怕了的爹娘,就看上了满堂这个北洼村。村子虽小,但是好歹自留地多,只要肯吃苦,吃饱肚子还是没有问题的。何况,当初满堂爸爸还是村里的队长,虽然脾气倔点,总归还是会顾家的,饿不着。所以,就把她嫁过来了。
大雪心里有人,也闹腾了一段时间,却拗不过爹娘,只好哭哭啼啼嫁了。没想到,大雪过门没多久,公公婆婆就都得病不在了。满堂家门丁不旺,是个独苗,一家人连着办了两场事,家里就撑不下去了。
满堂不爱说话,但是,他喜欢大雪。只是,大雪心不在他身上,总归,和他不对眼,没话说。时间长了,满堂,也不痛快,在家就黑个脸。
来了煤矿,男人们在一起打个哈哈,说说闲话,满堂觉得还比在家开心。
说来也是奇怪,有了大林后,这孩子居然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家里总是闷得慌。后来,大雪一直迟迟没有怀孕,才要了芹子。倒是这个孩子,给家里添了很多乐趣。小姑娘虽然脸上有些问题,但从来不委屈自己,想说啥说啥,痛了就哭,乐了就笑,还会撒娇,逗得满堂对她很是宠溺。
想到芹子,满堂脸上不由自主地弥漫了笑意。
“满堂哥,你笑啥呢?捡钱了还是当领班了?”一起搭伙的小伙子解放问到。
“捡钱?让钱把我捡喽吧!我倒是想它,它不想我啊!”满堂的嗓门亮亮的,声音在矿井壁回荡。
解放、小柱和满堂同坐一个铁笼,说着都哈哈笑起来。铁笼缓缓下降,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接下来要在井底实实在在干10个小时体力活,不如趁现在多说几句开开心。
这仨人正好分在一个小组里,满堂是组长,他带着两人出了铁笼,靠着矿灯的光线,一路来到了自己小组的开采区。
工具都现成,看看棚顶稳固,满堂找好井壁煤层比较厚的区域,拿钻头打好炮眼,随后小心翼翼地埋了雷管,给他俩打个手势,他们立刻退到远远的地方躲避。满堂谨慎地点燃雷管引线,自己迅速后退,也捂着耳朵跑到解放和小柱躲的井壁后面。
很快,一声爆炸声传来,浓烟里弥漫着火药味,很快充满了坑道。同时,井壁大块的煤炭也被炸碎飞溅下来,“哗啦啦”落在地上,一会儿就是一小堆。
待烟雾散个差不多,三人就拿着钢锹跑过来,把大块小块的煤炭,铲到一辆木头平车里。满了一车,满堂就拉着平车,解放在后面推着,把煤运到开采区中央的铁皮斗子里,自有人操控着绞车,把铁皮斗从矿井中央徐徐提升起来,出了井口,有人会把铁皮斗里的煤炭倒出来。
下一趟车,满堂休息,换小柱拉车。如此往复,如此平常,就是满堂他们的矿底生活。
不同的是,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被煤炭砸伤。有时,爆炸引起塌方,总有人送命,或者伤残。
然而,矿底从来不缺少工人。毕竟,拿命挣来的工资,要远比在地里收那些粮食多一些。家里老老小小,全靠这些钱过日子。
满堂想着,发了工资后,一定得给芹子买双厚鞋子。下了雪,翻山去学校,可不是容易的。想着这些,他,觉得平车陡然轻了不少,又埋着头拉着车向铁皮斗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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