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思漫终于要回家了，她带着耳塞，听着彭佳慧的歌《鹿港小镇》：
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
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爹娘
我家就住在妈祖庙的后面
卖着香火的那家小杂货店
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
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爱人
想当年我离家时她已十八
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卷长发
台北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鹿港的街道 鹿港的渔村
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
台北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鹿港的清晨 鹿港的黄昏
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
假如你先生回到鹿港小镇
请问你是否告诉我的爹娘
台北不是我想象的黄金天堂
都市里没有当初我的梦想
在梦里我再度回到鹿港小镇
庙里膜拜的人们依然虔诚
岁月掩不住爹娘淳朴的笑容
梦中的姑娘依然长发盈空
台北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鹿港的街道 鹿港的渔村
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
台北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鹿港的清晨 鹿港的黄昏
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
再度我唱起这首歌
我的歌中和有风雨声
归不到的家园 鹿港的小镇
当年离家的年轻人
台北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繁荣的都市 过渡的小镇
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
听说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 砌上了水泥墙
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
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
门上的一块斑驳的木板 刻着这么几句话
子子孙孙永保佑 世世代代传香火
啊,鹿港的小镇
以前，她总是天南海北的在外漂泊。
2010年刚刚大学毕业的她，踏入了魔都上海，没有找到工作的林思漫，那年在上海，没有挣到什么钱，反而在外生病花光了大部分积蓄，于是她打算去地铁站附近摆小摊，至少挣到回家的来回路费和过年过节的费用，不至于两手空空的回去。
她在阿里网站进了点服装，这几天正观察别的小商贩怎么售卖，打算自己也试试。
地铁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一个大约80多岁的老妇人，蹒跚的背影出现在她的面前，林思漫看到她在车站过道的每个垃圾桶里捡瓶子，看着她佝偻的脊背，林思漫控制不住的难过起来，便很快喝完她手里的矿泉水，送到老妇面前，老妇感激地说了两声谢谢、谢谢，又继续在垃圾桶里翻空瓶子。
看到此情此景，她忍不住痛哭起来，她想到家中那个老爸，生活会不会也过得如此艰辛。
老妇看她哭得很厉害，于是拉着她让她坐下，她们一起坐在了地铁站的长凳子上。
林思漫特别难过地说：“我不希望看到你这么大年纪还在外面捡瓶子，我就是心疼你，奶奶。”
“哎，奶奶也不想，奶奶这是没有办法，女子，不要哭了，你哭我看着也心疼。”老妇用生满老茧的手给她抹起了眼泪。
林思漫真的很想为老人家做点什么，但是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她所能做的很有限。
“奶奶，我只有这些，您收下吧，也就够吃饭，一点心意。”她给了老妇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没有多少，就几十块。
老奶奶只拿走了十块，她看到林思漫的口袋里也就剩那么多。
“奶奶，多拿点吧，我怕你不够用。我年轻，钱没了可以再挣。”林思漫带着哭腔说道。
她想老奶奶每天得捡多少瓶子才能换回一顿饭钱啊，后来每当林思漫喝完的瓶子都不扔，她总会想起这位老奶奶。
她跟她交谈起来。
“一看你就心善，是个很好的娃，女子，快别哭了，你一哭，奶奶也想哭了。”
“嗯嗯，好。奶奶，你没有家人吗？”
“哎，老头走了好几年了，就留下我一个人，我也没有什么能力，之前都是老头挣钱。”
“女子，你是做什么的？”
“我，我打算卖点衣服。”林思漫并没有说出自己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哎，现在服装生意可不好做啊！前些年还好点。”
“没事的，奶奶，我尽力吧，先学习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
“对了，奶奶，你有孩子吗？儿子或者女儿？”
“我只有一个女儿，她脖子有问题，没办法工作，没有劳动能力，还得她丈夫照顾。”
“奶奶，你怎么办？你怎么办？”林思漫忍不住掉泪，眼泪像珠子一样一颗颗掉落，停不下来。她仿佛从老人家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要是她老的时候也这样，该怎么办？不仅晚年凄凉，还要背上生活的艰辛。
“哎，奶奶也没有办法。”老妇也哭了。
“奶奶，对不起，我不是要惹您哭的。”两个人都哭了。
过了一会儿，她们都平静下来了。
林思漫有种想认下这个奶奶来照顾的冲动，但是又怕自己能力不足，只希望她的生活好起来。
她说：“奶奶，你有没有手机或者电话？”
她想以后知道老人的后续生活，好方便提供帮助。
“没有啊，奶奶没有弄电话。”
“女子，要不你给个地址，我要是哪天路过你家那里了，我去看看你。”老妇说道。
“嗯好。”
老妇拿出可能是路上发的广告宣传的折页，让思漫写在上面。思漫从包里掏出笔写下自己真实的住址和姓名，她没有写电话。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奶奶是不是骗子，但是自己也什么都没有，能被骗什么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您，奶奶，您一定要注意身体，保重啊！”
“嗯嗯。女子，再见！”老妇朝她挥挥手，林思漫又回了几次头，恋恋不舍的走出了地铁站。
晚上上网时，林思漫看到网上说有些孤寡老人，其实生活也不困难，捡瓶子是她们的一种习惯，还有的老人靠捡瓶子培养出了大学生，她想，要是那个老奶奶生活也不困难就好了。
虽然留了地址，老妇一直都没有找过林思漫。
2
又是一个回家的日子，所不同的是这次她在成都，离家已经一年了，她打算回家前把头发收拾收拾，至少变得更柔顺些，焗个油什么的，就去了小区门口的理发店。
原本是要去常去的那家，可是人太多了，又多走了几步路去了一家新开的理发店，店里除了老板娘空无一人，她招呼思漫坐下，思漫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这里的装潢简陋，录音机里正放着一个人在做佛经讲解。
思漫坐下后，这才发现老板娘戴着帽子，帽子里面是没有头发的，作为一个理发店的老板，不是更应该把头发收拾的好一点吗？思漫想。
“打算怎么收拾？”老板娘仔细打量着思漫，摸着她一头的长发问道。
“我也不知道，披下来太凌乱，扎起来又是学生样，有没有不披也不扎的发型？”
“有，像我一样把你的也剃成光的！”她说。
“扑哧，哈哈。”思漫被老板娘的风趣幽默逗的合不拢嘴。
“那还是光焗油得了，光头我是不敢的。”
“好。”
“你有多大年龄？”
“我，你看呢？”
思漫仔细端详她的脸庞，眼部有点褶皱，单眼皮，脸上却很光滑，画了淡妆，眉毛修理的很整齐，于是她说：“四十多岁吧。”
“嗯猜的真准。”
老板娘给思漫的头部全都上了油之后，又让她在加热器下坐着等了二十分钟。
“你有多大？”老板娘边摆弄着林思漫的头发边问道。
“我，你猜！”林思漫也学着老板娘的狡猾。
“有个二十出头吧。”
“哈哈我都快30了！”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
“那你结婚了吗？”
“我没有啊！”
“你呢？”
“单了十几年了，结过一次婚，很短暂。”
“那有孩子吗？”
“没有。”
“哎，说说你为啥不结婚？你的婚姻观。”没想到老板娘这么八卦。
“呃，我可能跟其他人想的不一样，比较离经叛道。”
“说说吧！”
“我觉得要找到对的人吧，哪怕到了五六十岁还没有找到，也不结婚，现在很多都是丧偶式婚姻，结了婚不幸福还不如不结婚，一个人多好，像女人的话，有梦想就去追，不结婚的话时间就不会浪费在家庭琐事上。”林思漫大胆地在陌生人面前说了这么多话。
“那你的梦想是啥？”老板娘笑着真诚地说。
“我要成为作家，我要唤醒那些在婚姻中不幸福却还在坚守的女人们，她们的独立意识还没有崛起，思想还得进步，希望有一天男女真正平等，而不是传统上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林思漫还是说出来了自己的愿望，她实在见多了这种社会现象，比如过年回家就必须回夫家过年，自己妈妈家都回不了，有的女人嫁出去几年都回不了家。生了孩子后重回职场也不占优势，为什么牺牲奉献的总是女人，她实在想不明白，难道女人真的无法真正自己做主吗？
“哎呀，你说的太对了，你的梦想太伟大了，我支持你这个，现在的女性有很多还没有这个意识。”她笑了。
“嗨，我这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有个大男孩走进来了，老板娘说是她的侄子，他饶有兴趣的看了林思漫一眼，腼腆地笑了一下，陆续又进来了两个来理发的客人，他招呼着为他们洗头。
“对了，你为啥剃个光头？是因为信佛吗？”林思漫不解地问。
“不是的，光头利索啊，不用花时间打理，而且我整天要干活的，干完活还听听佛经，看看书。”
“你这个店开了多久了？”
“开了一年了。”
“那你几点关门？”
“十点。”
“你站一天脚不疼吗？”
“疼啊，我晚上都要泡脚。”
林思漫头发弄好了之后，老板娘又免费给她修了眉毛。
“你听佛经有啥收获吗？”
“以前我爱生气发火，明知道人家是故意让我生气的，就是自己控制不住，听了这个，我的心态比以前好了。贪嗔痴恨都是人要戒掉的人性弱点。你信佛吗？”
“呵呵，我不信，我看的都是文学书，但是我支持你学习佛法，这个也是一大精神寄托嘛。”
老板娘的侄子突然说话了，“我也喜欢文学，看书总想把后续写下，但我写不出来，平凡的世界，我看了好几遍了，太好看了。”
“哦是吗？我最近写了不少故事的后续，写了现代西游。”
“啊好啊，你真厉害，我要看看，加个微信，扫一扫。”大男孩突然兴奋地说。
“好啊。”
林思漫突然想到先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刺猬的优雅》，那是一部讲述热爱文学的看门人的悲惨故事，情节并不跌宕起伏，里面却折射出人性的光辉与弱点。
等一切都打理好后，她把钱放在桌上，向这个光头女人说了声谢谢，就道了别。
林思漫不知道佛系为什么现在这么流行，但是和光头女人聊过后，她觉得真正的佛系是心态上的戒骄戒躁，而不是对一切都满不在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