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叫吴源。二十五岁，工作马上两年。他住在那座老式居民楼三层，老楼的背阴年面蔓延开了爬山虎。清晨六点半，楼下会准时开来一辆小电动三轮，车上载着豆浆油条。一对中年夫妇经营。卖早点。半小时后，吴渊会准时出现。他总穿白色衬衫。透过衣服隐隐可以看到他单薄瘦削的腰身，他接过豆浆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白皙无痕的皮肤映着豆浆的白颜色，有些晃眼。然后他转身上楼。
十分钟后，他会套上一件并不怎么合身的小西装，跨上单车，像个意气风发的高中生一样，向公司奔去。
她的名字叫喜生。苏姓。她身材娇小，褐色鬈发披在肩头，衬得一张娃娃脸更加俏丽。长睫轻而柔软，打着弯儿，两只水杏般的眸子很是讨人欢喜。吴源的单车消失后，她会冲那个年轻的背影笑笑，然后恋恋不舍的走向相反方向的公交车站。日复一日，她相信终有等到他回眸的那天。
吴源总是加班到很晚，老楼前那盏路灯确是永远温柔的亮着。他所属的公司正处于上升期，往往加班之后又是几个小时的煎熬，他倒也不甚埋怨。毕竟，不疯魔，不成活。实在烦闷的时候，他就靠着窗抽支烟。夜风会将袅袅白雾连同他的惆怅一同吹散。也不知哪一天，他恍惚瞅见路灯下站着一个姑娘。她察觉到他投射来的目光，默默低下了头。夜色朦胧中，他识不得她的样貌。他担心她的安危，他喊：“上来坐吧，姑娘！”
她瘦小的身躯一震，低头匆匆走开。他讶异，疑她羞涩，尴尬笑笑。
二月十三日夜里洒了几滴春雨，点翠漫墙的爬山虎。第二日春光和暖，会有情人耳鬓厮磨，并肩走过长街尽头。清晨七点，吴源准时打开门，发现门外静静躺着一朵白玫瑰，拈来细瞧，新花含露，煞是可爱。
吴源心里惊奇。二十五年的人生，两段恋爱都草草收场。他从不觉得身在异乡，会有什么姻缘要缠着他演场传奇。思索耗了他一点时间，使他刚好看到隔壁出门的喜生。
她显然吓了一跳，羞涩的低头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吴源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留意的这个女孩儿很可爱，他拿起那支玫瑰，朝她摇了摇，咧嘴笑了。
那天，他格外快活，将单车骑的飞快。从此他的窗口多了一枝白玫，漾出淡淡的清香。
从此每天清晨，他的门口总会放一枝鲜花。春是桃杏，夏是杜鹃，秋是清菊，冬是寒梅。
可他最爱的还是那朵白玫瑰，尽管她很快就枯萎。这朵玫瑰离奇的出现在一个不属于她的春季，就像是乐谱中走了音的音符，却又错的那么美丽自然。
他想起了那个路灯下的姑娘。喜生？他轻笑。定是她。“喜生。”他默默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谢谢你的每一朵花。”一颗被事业压的疲累的心，突然开始渴求爱情。
他惊喜的发现喜生看向自己的眼神溢满了柔情与爱意，但是他不想明讲，他更愿等待隔壁那个傻姑娘主动表达她的感情。然后他顺势搂过她的腰身，一切显得那么水到渠成。
两个人始终没有捅戳破那张薄纸，爱火却兀自燃烧。
于是那天早晨，吴源等在楼下，他对喜生说：“上车，我带你去车站。”喜生揪着裙角扭捏着答应了。
从此吴源的单车后座只属于喜生一人。他载着她走过了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他们看最美的烟花，踏着月光的清晖互踩对方的影子,他们一起喝醉，互相搀扶着回家……他们做了各种各样的事，只有清晨那朵花亘古温柔。
喜生生日那天，吴源以粉碎厨房为代价，倾尽全力做了个勉强能看的蛋糕，放在她手中。那一刻，喜生感动的哭了。他把她搂在怀中里，拭去她的泪水，陪她数了一晚星星。
他们以为，终于等到了爱情。
终于第二年的二月十四日晚，喜生借着皎皎月光，向吴源递上书写爱意的纸条。
夜色温柔，吴源吻了喜生。
双唇几经辗转，喜生害羞的低了头，踩住吴源的影子。“踩到一个人的影子，他就永远不会与我分离。吴源，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们不会留意，黯淡的路灯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我。
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吴源。我终于不用看到你因为熬夜而变得苍白憔悴，因为劳累而干呕胃痛。有一个姑娘，她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我爱你，吴源。那日我偶然见你骑着单车奔向太阳升起的地方，风儿吹起你衣袂飘飘，你恰好穿了我喜欢的衬衫。那时我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我的命运将更加坎坷。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眷恋你的一举一动我想你想的发疯。
于是我日日夜夜守在你的窗下，借着路灯微弱的光，我能看到你忙碌的身影。你走，我也迎着朝阳；你回，我愿披着星光。如果那年那个叫喜生的女孩儿没有搬过来，如果那天你没有发现路灯下惊慌失措的我，或许我会这样过一生。曾几何时，我还奢望的等待着。也许有一天你能找到我，认出我，爱我。
但我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东西。自幼家庭破碎，寄人篱下，察言观色，逆来顺受。我有严重的抑郁症，饱受病魔的折磨。我不敢，更不配，拥有你的爱。郁积怀中，难以自控时，我会用指甲将自己挠的千疮百孔。我怕吓到你。
我不快乐，但我想让你快乐。我不幸福，但我要你幸福。我可以任由自己沉沦，却不能看你拖垮身体，满面愁容。你需要一个人照顾。我没有资格，但你隔壁那个姑娘可以。
你们都是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而我注定腐朽在长夜。
所以那晚路灯下的我，不敢应你的呼唤便落荒而逃。所以，我用一枝白玫瑰，为你和她做了一回红娘。
玫瑰不会开在二月。除非为你。我将一株白玫瑰养在室内，细心控制着她的光照与水量，盼望着她能开在二月的春光。盼望着她能抚平你的眉头。
二月十三日，玫瑰开了。那天晚上下着雨，我来不及打伞，折了花便飞奔到你楼下。我从没这么快乐过。真的，从来没有。我小心翼翼捧着玫瑰，正欲爬上楼梯，将玫瑰放在你的门前，就在那一刻，我迟疑了。
我怕吵到你，打扰到你。我怕被你发现我盘算的勾当，我怕我培育了好久的白玫瑰被你扔到雨水里践踏。嗅着雨中空气潮湿的味道，我的心中涌起难忍的苦涩。于是我怯怯的下了楼。
亲爱的，你说爱一个人会有多卑微。
我捧着那朵可怜的花儿，站在路灯下，在雨中站了一夜。雨水洇透我的轻衫，凉到心头。
在漫长的夜里，我只想静静的等待雨停。那一刻我魔怔了，我竟然想让你看到站在路灯下的我。我想，也许我从黑等到白，就能等到你。你会推开房门，看到一个捧花的姑娘。她奔波一夜，却只为让你将这玫瑰当做隔壁喜生姑娘的馈赠。却只为让你去爱别人。
可一切尽是痴妄。
雨停在凌晨四点二十分。我一下儿清醒。我这么一个丑陋荒谬的存在，怎么值得你见。我蹑手蹑脚的爬上楼梯，将玫瑰放在门口。我吻了吻你门上的把手，似乎感到了你的余温。
我走了。
后来，你们果然相爱。
有时我会想，如果那天我等到你，会不会一切就会不一样？如果那天我接受你的邀请，到你家去坐，你会不会爱上我？
可是你永远也不会爱上一个可笑的爱演独角戏的病人。
你带喜生看尽了这个城市所有的风光。
你为她做了蛋糕。
你吻了她。
我多希望你怀中的女孩儿是我，多希望我也能被你垂怜眷顾，多希望我也能尝尝你做的蛋糕，而你会温柔的擦去我嘴角的奶油。
可我所能做的，只是在一夜的流浪后，找到清晨第一束阳光照射的那朵花儿，折下来，放到你必经的路上。
你的世界不再会孤独。你不会因为工作而失眠，也不会因为胃痛而厌食。有人会温柔你的生活。她踩了你的影子，你们会相爱一生。你永远是那个奔向炽热阳光的青年。
而我已没有什么价值。我这一生太多无奈，以致这条命再无地安放。我会去一个远的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放心。尘封的往事，没有人会知道。如果上苍眷顾，或许你会寻到我唯一的遗物。
恭喜你们等到了幸福，恭喜我等到了归宿。
后话
吴源吻罢，瞧着喜生火烧的脸颊，眯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以前每天早晨都送花，今天怎么没送啊？”
“花？什么花？”喜生一双杏眼灵动清澈，写满疑惑。
“别害羞了吴夫人，都过门了怎么还见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阿源你快看！那是什么？”
吴源顺着喜生手指的方向看去。
路灯微弱的灯光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白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