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由路一号街坊那片说拆迁但又停顿的老房子里出来,荧荧开车送我回家。问她北京好还是包头好,她说工作还是在北京好,机会多,而生活还是在包头好。一米七八的她瘦了,但还是很好看。王硕也瘦了,在618厂工作的他有了女友,也是包头人,两人是小学初中高中同学,但不同班。作为二伯唯一的男孙,有了北京国企工作、北京户口、北京住房的年轻的他,未来的生活可以想见一片光明,二伯可以安心了。张云没有回来,她的儿子恰巧在办签证,即将去参加美国的一个小孩子夏令营。堂姐和姐夫从北京回来,住到了凯宾酒店,原因是已经没有娘的娘家,因为拆迁被搬得几乎一空。
我张罗着想给荧荧介绍个对象,可远在南京的邻居大男孩觉得荧荧一米七八的身高太有压力。再想想两人差距6岁的不吉利数字,遂作罢。
和长我六七岁却得管我叫姑的爱华聊天,他说他白天黑夜连着打两份工的辛苦。儿子已经成年,他准备把家中150平的大房子让给儿子居住,自己住到了公租房里,虽然物质贫乏,但心里快乐。
担忧新平哥的身体,感觉他的肺有问题,劝他就医,他却无所谓地说能活60多岁就满足了。借调到兵总公司审计各个企业的他,在北京工作已经好几年了,他说已难以忍受老国企微薄的工资和一成不变的环境。和儿子同在北京,但儿子有了女友,他们各顾各,饭馆是他吃饭的固定地方。
有人问,叫不叫山西侯马的匡哥回来,新嫂说别叫了,他信佛,热衷于拿自己的钱印佛书送人,有病了,却不去看医生,脑子越来越糊涂,最后被当护士的女儿送去就医,身体才终于转好。
张燕嫂子问我要不要医院里的冰箱和饮水机,我婉拒,说家里有。他们又说给新哥吧,他们肯定要。我也觉得新哥肯定会要,当年那个英俊无比、以专家身份去巴基斯坦工作一年的新哥一天天老了,也一天天邋遢起来,他开始捡破烂,家里成了破烂仓库,让居委会大妈分外头疼。
因为二伯的故去,一大家子人从天南地北坐飞机赶回来,这些亲戚中的好些人,如果走在包头的大街上,我根本认不出来他们,也不会知道他们其实和我血脉相连。
祭奠台上,照片里的二伯微笑着看着这帮孝子贤孙,正是因为他的参加革命,一路到了北京,又支边来到包头,后面的这些泥腿子才得以来到包头落叶生根。
二伯没上过学,村里地主喜欢他,让他陪自己的儿子上私塾,他肯定想不到,自己的一时善举,促使识文断字的二伯日后参加了革命,赴北京,在那里娶了北京一名女大学生,又辗转成为包头一家大型国企的二三把手。从小在保姆照料下长大的二伯母,从不嫌弃二伯那些从老家接二连三而来的穷亲戚,于是,我的父辈们得以在包头扎下根来。
二伯在照片里微笑,屋里的儿孙们也在笑,不知二伯能看到这些人笑容背后的苦楚吗?当然,也有欢乐。
过几日,这些因二伯而聚的人会纷纷打马离开,回到属于自己的城市和家中,那个三室加一套间的老屋则会落锁,遗留下几柜子的书(我曾无耻地惦记过那里的二十四史,可它早已没有了踪迹)和寂寞为伴,当阳光东移,书上的字和灰尘将沉默抑或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