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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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条看上去很普通的巷子,每天早上,张先生们,王小姐们,都从这里路过。一到九、十点,街上就十分热闹,热闹归热闹,这条街上很少有故事发生,因为每个人都在匆匆赶着路,要么是去找工作,要么是去工作。
直到有一天,宋青山起得比往常早,街边的沙县小吃刚开门,街上没什么行人。
正当他吃着8块钱一碗的云吞时,抬头瞥见街上一个姑娘蹲着身子系鞋带。白色小衬衫,黑色短裙,白皙圆润的大腿很亮眼。
宋青山装作若无其事的又窥探几眼,心底竟然想摸摸。
2
今天是阳雪第一天上班,她早早起床、出门,路过沙县小吃时鞋带掉了,刚系好鞋带,发现小吃店里一个猥琐的男子正偷喵自己。
阳雪不怕,向着男子狠狠一瞪眼,猝不及防,男子立马慌张的低下头。
早晨的街道刚经过打扫,街两边的豆浆油条冒着热气,沿着路口望过去,对面有湛蓝的天空飘着两朵白云。
除了猥琐男,这真是一个崭新可爱的早上,阳雪把包一甩,大步向前。
3
午休时,阳雪打开微信看到有好友申请,点开看,是一个叫青山的人,不认识,又点开头像,竟然是早上沙县小吃里的猥琐男。
猥琐男的申请写着“嗨,靓女,加我”。阳雪果断点了拒绝,然后关掉微信的位置权限,免得自己又出现在附近人里被骚扰。
过了十分钟,又有好友申请,又是那个猥琐男,申请就写着一个字:加,像是命令一般。
阳雪不耐烦了,拒绝申请的时候回复:请勿打扰,谢谢。
猥琐男似乎挺变态,一小会儿以后,申请又来了:卧槽,加我。
工作环境没有想象中好,马不停蹄忙了一整个上午,二十分钟后又要开工,阳雪顿时来气了,点拒绝时不客气的回复道:加你妹去。
下午三点半,阳雪偷空打开微信,发现没有新的好友申请了,舒了一口气。然而正要放下手机时,小红点又亮起来了。
“加,有事”,猥琐男留言道。
“加你老母,死变态”,阳雪怒了,狠狠回复道。
4
宋青山坐在工位边,拿着手机,阴着脸不说话。
早上看到一个系鞋带的姑娘,面容清秀,身材娇小,而她起身时,上半身隆起,竟然有童颜巨乳的既视感。
他从附近的人里找出了她,不是想求欢,而是因为她的钱包掉了。钱包挺卡哇伊,米老鼠的,里面没什么钱,不过身份证和银行卡在里面,得还回去。
就算被骂变态,也得还给人家。
宋青山呼一口气,收起平时的不正经,继续发送好友申请,这次写:你好,你的钱包。
过了好一阵,对方通过了,屏幕上显示“阳雪不二已经添加了你为好友,你们可以聊天了。”
这是一个挺尴尬的对话框,宋青山不希望别人尴尬,主动发消息:你好,我没有恶意,早上我捡到一个钱包,身份证照片上看似乎是你,所以想要还给你。
对方回复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儿,晚上6点,村口公交站等你,那里人特别多,不用担心我是变态”
“啊啊啊啊啊啊,好滴好滴,谢谢你”
宋青山没有继续回复了,不过对方这个啊啊啊啊啊啊莫名喜感,之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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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雪杵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烦躁不安,就要到站了,拿回钱包的同时,要面对那个似乎不是变态的好心变态,这真让人情绪复杂。
踏出车门,街上行人成群结队,那个叫青山的人不好找。
“嘿,这里”
阳雪回头,一个男孩子正把钱包递给自己。
“啊,谢谢谢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关系,以后小心”,男孩子说完就转身走了。
见面不过十秒钟,阳雪甚至没看对方的脸。
晚上洗漱完毕,看着桌上失而复得的钱包,阳雪点开微信,打开和青山的对话框,不知道说什么,谢谢已经说过了,于是点开了对方的相册。
The flower that smiles today , Tomorrow dies。
哟,竟然还是文艺青年,这些雪莱的诗。阳雪看不惯装逼的文艺青年,不过有些深情的句子,的确让人感动。
翻完了猥琐男的相册,里面只有一张女人的照片,是居里夫人。阳雪有点弄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变态了。点开头像上的照片,眉毛很浓,眼睛很小,笑容挺温暖。
“靓女,晚安”
对方发来了消息。
“晚安”
阳雪回复时,觉得这个猥琐男并不是那么讨厌了,至少不是个坏人。
6
第二天,阳雪又早早的起床出门,人少的时候空气少一些,人一多起来,会觉得自己像罐头里挤压在一起的沙丁鱼。
刚走进巷子,就想起昨天的事情,待会儿又会路过青山出没的沙县小吃。
没多久就到了,阳雪往里面看,那个叫青山的人果然在里面,面对街坐着,正侧脸和老板娘说话。
阳雪不经意笑笑,而后认真想了想,一个单身男人,喵喵女人,好像不是什么罪过。
于是宋青山,就被当做了这个美好早晨的一部分。阳光透亮,空气不浑浊,人有希望。
小吃店里。
“老板娘,再来一碗”
“嗯好,年轻人饿了就得多吃。”
宋青山不答话,他觉得饱,往店外看去,那个啊啊啊啊啊姑娘还没有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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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视线如果能越过拥挤的小楼,可以看到夜幕上繁星点点。
阳雪看到朋友圈里青山的动态:卧槽,今天上班迟到了,啊啊啊啊啊。
宋青山点开小红点,看到阳雪的评论:怎么那么早也会迟到?
“你看到我了?”
“恩,看到你在小吃店里”
“不可能,每一个路过的我都看了,没看到你”
过来很久,宋青山也没收到回复,倒回去看自己话,似乎说露馅了。
阳雪捧着手机,心里有一种预感,祥的。
怎么解释呢?有人相识,交往,由朋友发展成恋人。也有人遇见喜欢的,猛烈追求,对方答应,成为恋人。
其实还有一种,不是朋友,没有追求,他们不知不觉忽然意识到,嗯,是他,是她,就像是注定在一起似的,连试探、玫瑰、表白都不需要。
他们从一开始,就心照不宣的做起恋人了。宋青山和阳雪,就是这种,除了初见有一丝狗血,之后没有任何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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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寒问暖、情意绵绵、你侬我侬,花前月下,大概就是这样。
最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宋青山发现阳雪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丰满,她的内衣很厚。不过他同样喜欢,也不敢不喜欢,因为阳雪会生气,生气时只一动不动,就万人莫敌,火速投降,是他唯一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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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山挺认真,他去网上查数据,看到截止2010年,中国统计内的孤儿有71万人,这其中有9万人生活在福利机构,其余的散落在民间。
阳雪是9万人中的一员,她长得好看,性格温和,有忧愁但乐观更多,除了哮喘,完全像是被宠着长大的。
听说童年的阴影对一个人的影响是终身的,宋青山便默默的看完了《儿童心理学》,一字不落,一段不跳的看完了,还做了很多笔记。
哮喘让人挺头疼,要特别注意感冒,海鱼、虾、蟹、秋茄能不吃就不吃,家居得少用丝棉及羽绒制品,猫、狗、鸟都不能养。
宋青山爱吃菠菜,但一年多没吃菠菜了,哮喘不能吃菠菜。
他讨厌吃白萝卜,那味道让他想吐。不过他隔三差五的做萝卜。白萝卜鲫鱼汤,白萝卜排骨汤,白萝卜炖牛腩,清炒白萝卜,凉拌白萝卜丝。
阳雪也不爱吃白萝卜,但因为是青山做的,她吃得再多,也还爱吃。
他们自诩:白萝卜夫妇。
卖萝卜的大叔忍不住对青山说,我这里也卖菠菜,你今天要不要换着吃。刚好青山的基友找青山开黑玩游戏,阳雪拿过手机回复:他很忙,等会儿要给我杀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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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在城区,但这个城边的村里空气越来越不好,阳雪的哮喘变严重了。宋青山以为宠爱加萝卜就能治好哮喘,可实际上一场感冒加上呼吸道感染再加个哮喘,竟然能砸过来一张病危通知书。
那天晚上,宋青山像是被闷雷劈了,签字的时候手抖得厉害。护士看看,勉强接受,拿走了。
不过还好,那个晚上终究熬了过去。
第二天青山辞了工作,定了两张到呼和浩特的火车票。呼和浩特的草原上有一座大青山,山上有一座老房子,大学死党的外公外婆曾经住在那里,空气特别好。
现在交通方便,很多人想亲近自然,把那废旧的房屋收拾一下,给附近的游客落脚休息应该能行。到了呼和浩特,死党请客,吃完饭他把钥匙递给青山。
青山问:多少钱?
“不要钱”
“真不要?钱在我包里,准备了几千块”
“那你拿来!”
“算了,既然你不要,那我就不给了”
阳雪一边好奇的看着,青山既是他的爱人,也是她唯一的朋友,原来朋友,竟然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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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青山上没什么树,长着低矮的灌木,山不高,大概两三千米,四周是辽阔的草原,风一吹,过来的全是氧气。
阳雪深深的吸了一口,说:我给101分,多的那一百分不给空气只给你。
青山心满意足的开始收拾屋子,房屋的确旧了,刚才钥匙差点断在了锁里。四间砖木结构的屋子,背靠一个山崖,清净的静坐着。
隔天老朋友叫人帮忙搬来一台柴油发电机,青山和阳雪从山下的小镇上买好了日用,整理摆放一下就妥当了。
夕阳西下,草原美景,青山和阳雪坐在屋前。
“来坐我腿上”,青山说。
“不,一坐你又想要”,阳雪噘嘴说道,不过,还是侧身坐到青山腿上,因为目前就一个凳子。
“牌子也做好了,过几天我们这算是一个小客栈,你要不要看看咱们的招牌?”
“你取的什么名字,我都差点忘了这事儿”
“你看看就知道了”,青山说完,从木凳下面拿出一块木板,板上工整的刻着几个字。
“虽然这不像客栈的名字,不过我觉得特别有逼格”,青山继续说。
阳雪拿过来,见木牌上刻着:
“青山只为雪白头”
阳雪忽然酸了鼻子,低头说:
“你这个傻逼。”
青山不像往日嬉皮笑脸,看着阳雪,似看见最亮的星斗。短暂的沉默像山顶舒缓的气流一样温柔,由浅到深的亲吻如春雨般落下,大青山上,红男绿女,云雨高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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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预料得没错,来草原放松的城里人真不少,隔不了多久就有人三三两两上到大青山。
游人坐下来喝茶饮水的时候总会问:
“老板,你们这个名字不错呀,青山只为雪白头,有意思,出处是哪里?”
“我叫阳雪,他叫青山”,阳雪回答,引来一旁的小女生惊叹羡慕。
知道这个来历后,十之八九都会拍照,青山和阳雪就站去门牌下,成为他人路途中的一个小风景、小故事。
那一天是阴雨天,发电机坏掉了,手机也没有信号,有几位从北京过来的客人会留宿。青山去镇上找人来修,走到山腰,遇见一个打着空手的中年男人。
“请问山上是不是有个屋子?”,擦身而过时男子问青山。
“嗯,对,可以休息”,青山答道。这个男人脸色不太好看,有些憔悴,眼里有血丝,头发和胡茬很久没打理过了。
男人继续上山,青山继续往镇里赶。
青山并不担心这个男人是歹徒,因为客栈里那六七位客人,都是壮实的健身男女。
青山到了镇头维修站,老板不在,只能等,店还开着,想必一会儿就回来。收音机里发来一个暴雨警报,红色预警,据说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暴雨了。
才下午两点,黑压压的天像要就要紧贴着地面。青山等了一个小时,还不见维修站老板回来,倒是从山脚那边过来一群人,近来一看,是客栈里的客人。
青山招呼:朋友们怎么下来了?
“哟,是青山掌柜,好像这雨会很大,我们就下来住,明儿再上你那去”,寸头的客人回答道。
“好,欢迎欢迎”,青山目送他们往镇里走去,然后猛的一咯噔,半道山腰上遇见的那个男人还没有下来,现在山上就阳雪和他两个人。
青山决定不等了,先回去,越想越不对,那个男人空着手,想必不是游客,而本地人对这里都司空见惯,是没人上山看风景的,何况天气这么阴沉。
“他是冲着客栈去的!!!”
青山拔腿就往山上跑,心中的恐惧比黑云更压迫,电影中女性被残害的镜头闪现出来,让他快要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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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不知道有多大,还酝酿着没有倾泻。
近了,近了,青山猛的推开房门,阳雪被吓了一跳。
中年男人低头坐在桌边,像刚哭过,桌上放着热茶和毛巾。
“你怎么了?”,阳雪走过来急急的问青山。
青山顺着门坐在地上,一个小时的山路,他只用了二十分钟。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不过他仍然警惕的看着屋里那个怪异的人。
阳雪似乎领会到,微微一笑凑到耳边说:
“是小寒的爸爸!”
“卧槽!”
小寒是镇里的姑娘,和阳雪要好,经常上来玩。小寒上个月去呼和浩特出了车祸,想必是思念女儿,所以沿着她曾经走过的路,来了她常玩的地方,又哭了一场。
简单寒暄了几句,中年男人道谢,下山去。阳雪看着瘫倒在椅子边的青山,满脸笑意,沉沉的。
“对了,我去给伯伯送把伞,马上回来”,阳雪忽然想起小寒他爸没带伞。
“给我,我去”,青山撑起身子,抢过伞,双腿竟然有些抖,转身一颤一颤的追了出去。
阳雪在他身后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高的小个子猥琐男,是那么的,难么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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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最终狂泄,2015年5月,大青山特大暴雨引发泥石流和滑坡,把山上的一座旧房子埋掉了。
要怎么描写那横生的变故?
要怎么形容那个无尽绝望的雨夜呢?
怎么去讲他们最后一秒的挣扎,最后一秒的凝望呢?
这是戛然而止的文字,一如戛然而止的故事,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戛然而止的。
不喜欢写灾难,因为那里面有太多无法用文字形容的心碎声。
原谅我在最痛处,一笔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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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多么的期望被眷顾,然而命运却是一个撒泼的酒徒。
大青山从来不下雪,只是每当我看见一座青山覆上皑皑白雪时,就想起山上那块木牌,刻着猥琐男的蹩脚情诗:青山只与雪白头……
青山常在
绿水长流
看你一眼
就想白头
青山只与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