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枯木在客厅一侧的壁炉里苟延残喘,高大的暗红色木质落地钟上搭着一个漂亮的称人结。
爱德华先生换上了纯黑色西装,父亲在他成人礼上赠予的黑色格纹领带也在白衬衣的铺垫下显得精致。他走到浴室洗手台的椭圆镜前,再一次打量起这个苍白而疲惫的面庞,很久之后,他确信必须逃离这个杂乱而寒冷的地方。
当他跪在钟前祈祷时,门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扶着身旁的桃木躺椅站了起来,缓缓走向门口,挪开了沉重的木质门,礼貌地回绝了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孩关于两个荠菜包子的推销。包子被包裹在轻微泛黄的粗麻布里,地上笼屉里若隐若现的香气还没来得及在细雨后的傍晚,占领这座干燥的独栋花石二层小楼。
在房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先生,”少年说道,“您的领带很好看,祝您有个美好的一天。”
“谢谢,你也是。” 单听声音,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这位外国人口里说出的。
那是爱德华先生一生中,最苍老的一抹微笑。
……
刘俊山发现了一座金子铸成的大山。
山脚下的涵洞里堆满了几十箱上好的鸦片,山旁流水潺潺,清澈的河底铺满了珍珠玛瑙和各式美玉。他正在发愁怎么把金山分割成金块,忽然听见手下的跟班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从远处狂奔而来。还没等他骂出口,跟班就啪啪两个巴掌扇醒了他。
“队长,你可别睡了!出大事了!”
刘俊山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怡红楼的包间里,原来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大梦。
“妈的,谁让你叫醒老子的?!”
话还没说完,两个大嘴巴子就往跟班的脸上招呼过去了。
“队长,我也没办法,是真出事了。”跟班捂着腮帮子弱声弱气地说道。
“出啥事儿了?啥事儿能比老子的金山银山重要?!”
“爱神父死了。”
刘俊山一愣,一个猛子从香床上翻了起来,一只手扯下挂在床头帷帐上的手枪肩包,另一只手慌乱地整理着半开的衣衫扣子。低声说了句:“快走。”
等二人赶到神父家时,别墅的门外已经挤满了记者和警察。
“老方,什么情况?”刘俊山焦急地询问着房间中的一个中年男子。
“早上邮局的人来送信,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开门,送信那小子趴在窗户上瞅了半天,才发现爱神父挂在客厅的钟上,吊死了。”
“是自杀吗?”
“初步判断是自杀,门窗都没有从外破坏的痕迹,屋内也没有打斗过的迹象,你看他穿得多板正儿。”
“可是爱神父为啥要自杀啊,这不是给咱们添麻烦吗?”
“谁说不是,爱神父的身份特殊,他作为美方远道而来的客人,就这样死了,委员长肯定要追究的啊……”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移向了壁炉上相框里的一张照片,那是蒋委员长当初来本市视察时,与爱德华先生留下的合影。
门外的人群突然嘈杂了起来,一辆黑色的老爷车停在了院子的门口。
坐在副驾驶上的军官从车上跃下,打开了汽车的后门,车的后座上虽然只坐着一个人,但他下车的时候却像是被挤了出来。
“敬……礼……”
屋内外的警察全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向这位臃肿的军阀行礼。
“徐司令,您怎么亲自来了?”
刘俊山赶忙从屋里迎了出来,弯着腰伏耳等候徐司令的指示。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吗?”
“是,是,事发突然,我们也是兵荒马乱。”
“刘警长,”站在一旁的副官说,“你不会用成语就别乱说。”
“是,是,听了您的指示,我如雷贯耳,如雷贯耳。”
徐司令和副官面面相觑,走进了屋里。
“司令,这是今早寄给神父的信,您过目。”老方把信封毕恭毕敬地递交给徐司令,却被一旁的副官接了下来。
“我早就说过,要加强爱神父住所周边的警戒,你们警察局都是干什么吃的?难道什么事都要我们部队出面吗?”徐司令因为短暂的站立而有些疲惫,在壁炉旁的桃木椅上躺了下来。
“徐司令,我们确实一直都对爱神父的人身安全保持着高度的重视,就连教堂门口我们都安排了俩兄弟站岗,您明鉴啊。”刘俊山边说边挺了挺腰杆,“但是咱们和部队不是交替执勤神父家这边的安保工作嘛……您看这周正好是部队负责……”
“噢!你这意思是我们的责任啊?”
刘俊山赶忙拍手哈腰,还没等来得及解释,便被一直在一旁读信的副官打断了。
“司令,情况可能有点严重,”副官皱着眉头说道,“信是中央代笔蒋委员长寄来的。说是为了表彰爱神父为中美双方建交所付出的不懈努力,为了嘉奖其在我市任职期间长久以来的无私奉献,特地任命胡特派员专程来我市授予爱神父荣誉勋章。按照信上所说的日期来看,特派员今天就到!”
“什么?!”徐司令一个跟头从躺椅上翻了起来,那身手比峨眉山上的猴子,还要敏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