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纳凉清夜永,窗前微月照汪汪”,读苏轼的这两句诗,想起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纳凉。
小时候的夏日很长很长。麦子入了仓,秧苗也插进田里,大人们终于可以放心踏实地睡午觉了。小孩子也乐得有了自由的长长的午后时光。男孩子们几乎一下午都泡在河里,女孩子们有自己的乐子。
我最喜欢做的就是去捉蜻蜓。村里有个叫“大疙瘩”的人,他家菜园的篱笆最齐整,上面的蜻蜓最多。最好捉的就是大头蜻蜓,又笨又傻,一捏一个准。最聪明机灵的就是红蜻蜓了,当你蹑手蹑脚靠近,屏住气息悄悄伸手想捏它的尾巴时,它似乎看得清清楚楚,总是在你以为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突然飞起,飞向远方,留你站在原地懊恼不已。
傍晚的时候,暑气消退了一些,平整干净的打麦场便是孩子们的乐园。那时候的孩子很少有窝在家里的,约好似的,都聚拢到打麦场上。蜻蜓也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来凑热闹,成群结队的在我们的头顶上盘旋。于是,我们挥舞着场上的大扫帚,竞相扑打。然而,它们根本不怕,依旧盘旋不止,似乎很留恋这块充满笑声的场地。小孩子的兴趣很快就会转移的,马上就会结伴玩起了游戏。如果这时候,有谁推着自行车来场上学练,他立即就成了被关注的中心。
炊烟袅袅升起,随着妈妈们喊自家孩子吃饭的声音,乡村的夜晚真正来临了。家家晚饭基本上都是把饭桌端在屋外,边吃边聊。有喜欢串门子的,端着一碗饭串下来,相邻的几家炒什么菜,吃什么饼,了解得清清楚楚。每家都有那么几把芭蕉扇,你扇几下,我扇几下地传着用。
晚饭后,人们纳凉首选的地方就是临河的官路。河是从县城一直向南延伸,官路便是一条向南延伸的石子路。那路高出地面好多,不宽,但在那时候是通往县城那文明之地必由之路。平时很少有汽车经过,偶有手扶拖拉机往来。一条官路像是串糖葫芦一样,串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村庄。
记忆中,夏日晚饭后,几乎每家每户都会扛着凉床,或是拿着凉席三三两两地到官路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家长里短地拉呱,或是话话桑麻。远处近处的蛙一个劲地齐声干号着,有时又突然噤了声,像有人指挥似的,只不过就一瞬,又起起伏伏地唱着。小孩子们一般呆不住的,正是捉迷藏的好时候。或是结伴去路边的树上摸蝉蛹,第二天让妈妈用油煎炸了,就是上好的美味。
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腻在妈妈的身边,一边享受她扇风,一边听她讲古。也许是听了好多次的故事,但总也听不够,常常是听着听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我们家就住在大河与官路相夹的河岸里,河边栽种许多柳树。有时月亮圆圆的从河对岸升起,升高,高挂在柳梢上,既不动声色又惊艳无比,让人看得发呆。长大后读到“月上柳梢头”,眼前就会出现儿时的那柳、那月。
当时,我大哥已经是个高中生,是我们家乃至我们村的知识分子,他从不参与那种纳凉的队伍,常常见他或立或坐在岸边的柳下,面对着大河吹笛子。悠扬的笛声随着晚风飘来,大人们的拉呱和讲古声有时就停止了。我远远看着大哥吹笛子的背影,感觉既陌生又神秘,小小的心似乎也感受到那笛声里的欢快或惆怅。许多个夏夜,就消散在大哥的笛声里。后来听到一些旋律,感觉很熟悉,突然就会想起大哥的笛声。印象最深的就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在后来的岁月里,每次偶然间听到,都会驻足,发一会呆。
那些岁月已远得无从找寻,唯有记忆,一直深深留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