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过世一百天了。
从前,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个人再也不能感受世间的感觉。现在我常常会想,此时此刻发生的所有事,晴天,阴雨,吵闹的早高峰,惬意的春日午后,晚间七点钟的新闻联播,我爷爷都再也不知道了。热闹或安静的时候,人们想起他,或忘记他,他也再也不知道了。
五七之际,我一个人回了湖南赶课题,清早猫在宿舍被窝里被突如其来的思念哽着喉,实在不能自已,写了一篇悼文抒怀。那时候我还遗憾着,遗憾他没有清醒地见我最后一面,遗憾我没有喊些话给他。
但现在,我不再那么频繁或深切地思念他。我只是一直没有想明白,像他一样耳聋的人,临终的喊话是否还能听得见?他的眼珠不再有力气转动,那在病床前移动的人,他是否还能感觉出是谁?
我很希望他能感觉到我,无论是生前,还是现在。每次去墓地,我从不觉得里面安睡着谁,我也从不觉得那小小的土堆包裹着他的灵魂。我只是被刺骨的冷风吹着,把纸钱往火堆里填着,愣着神,干着活。大家都蹲在祭台前念念有词,时而抽着鼻涕。我虽然不认为他能听见,却也在心里默默地念念有词。只是我总是不能专注,说上两句,就又愣起了神。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就是爷爷过世后,我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喜欢奶奶了。好像她不再是我真的奶奶,不再是乡下老院儿里伺候菜园子的奶奶,或为了爷爷关窗帘太早而生气的奶奶。她突然变成了大家的妈,挨家挨户住几天,再也不用做饭,不用伺候菜园子,不用为爷爷关窗帘太早而生气。她不再属于我,她的老院儿也不再属于她。她从不提起爷爷的,我觉得她好可怜,她在熬日子,可我能怎么帮帮她呢。
她一定是很想我爷爷。她想我爷爷的时候,不知道会看向哪里。我总是看向天上,我总觉得天上有一双目光,当我抬头的时候,那双目光在我的侧面或后面,听着我心里的话。
天上的方向,也是爷爷咽气的傍晚,我看向的方向。大家是低头或掩面,我站在窗边,开了一条缝,我愣着神仿佛要看穿这个黑夜,我觉得他的灵魂一定正在跟我告别。因为,我是他唯一没有好好告别的人啊。最后的分别,我的手里还握着他给我上学用的五百块钱。他说,你拿着。
唉。说不念你。怎能不念呢。一百日了,我在这里新的生活一切都好。只是有时候,牵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