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时候,我家门前有一片菜园。园子紧靠前邻的屋后墙,其他三面用树枝围起来。院子里除三四棵桃树外,一年四季,随季节种了一些蔬菜。豆角,西红柿,黄瓜,大白菜,韭菜,茄子,辣椒,都有。院墙上爬满了四季眉和油豆角。每到成熟的日子,满园里高高低低密密层层的绿和那浓绿中掺杂着的紫红,就特别涨目。
黄昏时分,结束了一天的农活,母亲就侍弄她的菜园。母亲让我去东邻家拎水,一勺一勺地按她的要求浇水。
一年一年,这些桃子和蔬菜,发芽了,结果了,栽种了,拔秧了。四季轮转,我们长大。时光里,见过低低地贴着地面生长的韭菜,割了一茬,又迅速地长了一茬;见过低低地贴着地面生长的大白菜,一层一层,把自己裹了一圈又一圈,不声不响地由青而老,老到须发尽白。
见过黄瓜伸着嫩嫩的小须儿,寻找可以攀爬的枝条,一旦附上,就尽情直上。两天不见,你会惊奇地发现,原来还细细小小满身胎毛的小黄瓜,竟然长成了标致的小青年了。
见过圆滚滚的茄子,由饱满得发紫,而后经历秋霜,尽管耷拉着臂膀,依然不改色彩。据说,“霜打的茄子”不仅味道更好,还有更强的药用价值。
西红柿,要不断地打去枝杈里多余的枝条。熟透的西红柿,多有沙沙的瓤。一口咬下去,微酸而甜。要是你不及时地摘,它就炸裂开了。
最让人怀念的还是夏天,还是夏天的午后和黄昏,还是那枝条上色彩美丽的蜻蜓了。
你近距离地观察过蜻蜓吗?如果没有,那真是一大憾事。
蜻蜓的脑袋很圆。和体型相比,蜻蜓的脑袋算是大的。脑袋的壳看起来很硬,摸起来很光滑,像两片大扇面遮住头部的两边和后脑。后来,我看到人们戴的头盔,就总觉得,这头盔的灵感来自蜻蜓。
蜻蜓的脑袋和身体之间,细细地连着一点儿皮肉。你总替它担心,只要它一扭头,那根线就悬了。但你不用担心,上天造物,自然各赋能耐。
蜻蜓的四个薄薄的翅膀张开着,平衡又炫耀,张扬又飞翔。细长的身姿,笔直地伸展着。毛茸茸的六条小腿儿轻轻地扒着树枝儿,稳稳当当地立于天地之间。
就这么小的生命,着实令人惊艳。
不是科学家告诉我们,谁又能知道,它是世界上眼睛最多的昆虫。那眼睛又大又鼓,有三个单眼,还有约由28000多只小眼组成的复眼。它们的视力极好,能随意地向上、向下、向前、向后看而不必转头。呵呵,幸亏它不必转头。
它是多么地美丽又多情。
正午阳光烈烈,人们都躲进了屋子里。蜻蜓轻轻地落在枝条上,成群结队。黄昏时分,蚊子嗡嗡地出来觅食的时候,门前,院子里,一群群蜻蜓上上下下地飞来飞去。它们要为你的睡眠做好安检工作。
那时候,总想扑下几只蜻蜓置帐中。不是为了捉蚊,就只想圈住它,看着它贴在白色的蚊帐中的样子。举起大扫帚朝着蜻蜓捂上去,总有所获。但移开扫把,胳膊腿全乎的已很难见,更惨的是,常常,就让几只蜻蜓身首异处。
这游戏,也就此结束。
等它们飞累了,三三两两落在枝头的时候,你轻轻地伸出拇指和食指,对着它的长而尖的尾巴捏过去,一捏一个准。
然后一扬手,再把它松开,看着它迅疾地飞远。
这是童年里常有的恶作剧。
母亲跟着我生活的这几年,把我家门前的菜园复制成我记忆中的模样。唯一少见的,就是那成群的蜻蜓。
母亲觉得老了,执意要走,去老家跟哥嫂生活。母亲一走,菜园顿时荒芜起来。
前几天母亲来了,特意去市场买一株桃树回去。昨天又打电话来,说,让我回家时把门前的草莓掇下几棵给带回去。年近九旬的母亲,这是要再打造出一片田园吗?